第74章
富貴是一種很玄妙的東西。當財富積累到一定程度, 即使沒有把珠寶玉石擺在明面上，走過的女子細嫩的指尖、空氣中誘人的食物香氣亦或是路過行人腳步聲的輕緩悠然都在悄無聲息進行告知。
就如同希莫羅。
作為人族最大的王國，越靠近宮殿所在的王國中心, 連撒落的陽光都帶上了蜂蜜一般的粘稠和香氣。
這在希莫羅的原住民看來是讓他們驕傲而自豪的事情。
可對從物資充裕到社會福利體系都架構完全的星盟來客就不是這樣。
粗糙簡陋到難以忍受。
身披最華貴的錦緞，這位最近頗受君主喜愛的美人卻沒有如照顧她的侍女所想, 她不僅沒有露出被取悅的歡欣, 反而打心眼裏覺得厭惡。
一切的一切都令人厭惡。
妝容簡陋、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寫滿了勞作氣息的侍女令人厭惡。
制作粗糙、工藝簡單、科技含量低的裝飾布置令人厭惡。
領地甚至沒有一個星球大的君主居然需要她讨好令人厭惡。
當然, 最令人厭惡的……
舟妍想到自己的天賦等級, 一股子寒意從心口升起直至全身。
她知道她完了。
這種級別的天賦注定她只會成為家裏的棄子。
這種結果早已經有過預兆。
即使家裏未曾說過天賦的事，她也早已從兄弟姐妹高考前後待遇的變化察覺一二。凡走過必留痕，一些平日裏不太明白的話恍若四散的珠子，在她親身經歷副本後串聯在一起。
原來這就是容貌禮儀平常的表姐立足家族的依仗。
在明白的那一刻，巨大的悲哀席卷全身。在迷霧盡消的同時，她也無可阻擋地看到前路。
那是她無法接受的前路。
怎麽就在她身上出了錯。舟妍不是不惱恨的。
中學時候的排班不是随便排的。
這件事嬴月其實最有感觸。在沒有天賦、副本、高塔存在的世界，即使明令禁止, 最優秀的師資還是在各方利益下會被集中，他們會和同樣被篩選後的最優秀的學生資源進行匹配, 當然這裏對于優秀的衡量标準是考試成績。學生根據考卷上的成績像是大頭菜一樣分出三六九等, 老師以教出更多的上等大頭菜分出高下。雖然, 不論哪種大頭菜都會迎來社會的毒打。
而到了高塔，考卷上的成績被高塔的通關所取代。相對于沒有太多實戰停留在理論階段的教學內容，學生自身将會覺醒的天賦無疑才更是通關以及之後發展的關鍵所在。
有需求就會有市場。
天賦真的無法在孵化前察覺嗎？哪怕只是一個範圍，哪怕存在誤差？
于是, 心照不宣的，入學前的體測承擔了更多的功能, 分班的考量也增加了某種不能留在紙面的參考。
舟妍所在的是A班。
那明明是……
明明應該是天之驕子的搖籃。
為什麽她會出了差錯？
舟妍不甘心的同時也有不可思議，她總覺得自己不該如此。
她應該比本會得到的還要多一些。
那是一種只能意會的感覺, 但做了一些事情之後，她确實有了一種近乎飽腹的滿足感。
所有的事情都進行的很順利，除了……
舟妍的腦海裏閃過某道模糊的人影。
染成紅色的指甲陷入梳妝臺的木板，留下月牙狀的印痕，侍女因為她的表現戰戰兢兢跪在地上，舟妍沒有管這些在她看來不值一提的普通npc，深深陷入自己的情緒中。
她早該重視那個人的，而不只是輕描淡寫推了一把。
某一幕她本以為已經模糊的畫面再次出現在舟妍的眼前：
那一天，陰雲密布，空氣中的壓力讓人心口悶悶的。她走在路上随意一瞥，正見到一個女生在站臺前等車，同時拉出光腦屏幕，眼神認真，口中跟着念叨。舟妍忽然蹙起眉頭。接送她的車打斷了思路，直到第二天，仿佛命運一般，走入校園的她再次見到那個女生。
回家後的舟妍看向鏡中的倒影，她想她知道為什麽會看那個女生不順眼了。
因為那雙眼睛太亮了。
亮的太過刺眼。
和蘊含着痛苦前進的舟妍不同，那個女生的拼命發自內心。
舟妍很難解釋的清得出結論後的自己在想什麽，但對她而言，這種奇異的不爽已經足夠作為動機。
舟妍不會後悔做過的事，但會後悔自己做的不夠絕，以至于産生反噬，危害到自身。
但是……
“這些都不重要了。”
沒有人比舟妍自己更加重要。哪怕是一條人命，在舟妍的心裏也比不過自己的一根頭發。同樣的，事到如今，舟妍眼中最重要的問題是她糟糕的天賦，直接告訴她未來會怎樣可怕的天賦。
“那絕對不是屬于我的人生”舟妍這樣想，然後有火苗出現在那雙幽靜的眼中。火焰靜靜的燃燒，以她的不甘為食，逐漸壯大，最終化為熾熱的大火，幾乎要将她整個人吞沒。
火焰将她習慣性的壓抑破開，瘋狂洶湧彌漫。
“愛妃為何傷心？”年輕的國王英姿勃發，眉眼之間銳氣盡顯，意氣風發的同時也無法掩飾勃發的野心。
這個男人盼望鮮血，期待征服，渴求勝利。
錦衣華服的美人眼波流轉淚水忽然如雨水般低落，不等男人安慰她已經悲傷道：“我是心疼王。”
“王如此的英武，為何還要被那些精靈輕視，”不等男人露出怒色，她已經将想要說的話輕快說完，“公爵他們也是的，就不能和王一條心嗎？他們自己不是也得罪了精靈？（當然是假的）
我知道精靈是很合适作為奴隸，從小養起來也乖順聽話，但這種事被其他精靈發現還不是要怪在王身上。”
根本沒有的事情被她說得繪聲繪色如同親眼所見。
“既然注定要得罪精靈，為什麽還要逼着王忍讓精靈的無禮……”
“夠了！”
美人面露驚慌，眼睜睜看着青年拂袖而去，正當侍女打算上前安慰卻發現女子已經變了臉色，一臉平淡，不慌不忙抹掉眼角的淚水。
舟妍當然不會慌亂。男人掩飾情緒的功夫并不到家，她輕而易舉發現了剛剛丢下的種子已經進入泥土。
不急。她對自己說。
她不會急。
畢竟有一整場考試的時間。
想要以一個世界作為自己的葬禮，她當然不能急。
舟妍的經驗告訴她，人的貪婪永無止境。星盟歷史上不是沒有出現過比人類更強的生物，然而，那些強悍的生物逐漸淡去存在，只有少數偏遠的荒星才能偶爾捕捉到他們的身影。
最豐富的資源和最廣闊的領地永遠屬于人類。
希莫羅的王廷中，宴會比以往更頻繁的召開。不斷更換美麗的衣着引起全新潮流的美人在和貴族夫人們耳語。
“精靈可真是美麗又強大，要是我能撫摸到他們的翅膀就好了，我願意為此付出任何代價，世界上沒有人能拒絕精靈吧。”
快看，需求是多麽旺盛。
“其實精靈也不難捕捉，”在臉頰微醺圍着她小聲催促的夫人們的包圍下，她一字一句同樣小聲給出提示，“一群當然不行，可如果保密做得好，落單的精靈靠藥劑哪怕用人堆總能堆出來吧。”
快看，方法也來了，膽量快點放開吧。
“不不不，”似乎是意識到失言，美人虛虛捂住嘴，做了個禁言的手勢 ，“我只是說着玩的，這可不能被精靈發現，要是被發現了命都要沒了。”
要是沒被發現呢？
最開始或許只是亡命之徒的嘗試，總有人沒有明天，就像她一樣。為了過好眼下，他們什麽無法無天的事都能做出來。
一個牢不可破的觀念被打破，接下來只是不斷降低的底線。人類對同類尚且無比殘忍，更何況對向來高傲欺淩他們的異類。
罕見和稀有意味着珍貴和價值連城。被財富迷了眼的人會忘卻背後隐藏的危險，也會逐漸失去最開始的謹慎。
“呼~”舟妍揮退侍女親自吹滅了殿內的燈燭，黑暗裏，她的笑容越來越大，一切的不得體都不得見。
後面會怎麽樣呢？
眼紅精靈巨額利潤的人會競相出手，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傻瓜會把他們的打算暴露在精靈面前。同時精靈之森逐漸減少的成員也會積累到一個足以被注意到的量，一個長生種的憤怒被徹底點燃。
而人類……看到利益的人類也會難得齊心，陰謀詭計會迅速出現，智慧、戰術、英雄都會不斷湧現。人類也必然會尋求其他種族的幫助，兩種及以上長生種的矛盾會進一步激發……
“亂起來吧”她坐在黑暗裏輕聲呢喃。
舟妍的心中有一瞬間的不安，她一開始以為是可以預見的考生和npc的死亡，有些意外自己居然還存在良心這種東西，稍後，謹慎又讓她思索是不是類似在天賦上的失敗，是某種直覺的示警，她開始思考計劃是否存在纰漏。
在副本裏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吧，舟妍想了想家族墓園裏埋葬過的一些長輩，再次捋了一遍計劃，沒發現什麽問題。安然睡去後，她的夢裏烽火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