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嗒。
    随着低微闷声,一双失去主人的绣鞋落在他眼前。
    公子目眦欲裂,失声痛吼,张开嘴后,双眼因惊骇而睁得更大……
    不是不能出声。
    是他忘了。
    忘了为什么在这里。
    忘了为什么悲痛。
    忘了原本从胸口聚涌,凝在舌尖,却想不起的人或事。
    黑暗包拢,而他绞尽脑汁,却什么都想不起……
    第29章
    魔醒了。
    恶梦让他恐惧至极,醒来时反覆低喃着:云英云英云英云英……
    他一直唸着,深怕会忘记。
    曾经,他所做的梦,是两人被迫分开的那日。
    分离太痛,但他不想忘却那个梦,那是跟妻子的最后记忆,梦里还有对姑娘浓烈的恨,他保留着恨意,一遍遍重温,才能化为最黑暗的魔,回到砚城找寻妻子。
    但是,与姑娘的几次交手,他魔心硬的部分被毁去,彻底灰飞烟灭。
    是左手香魔化叛倒,将魔心软的部分藏起,他才能勉强维持魔形。她把剩余的魔心,藏得很好,即使是姑娘也找不到……
    连他也找不到。
    魔在黑暗中呜咽,声音小之又小。
    他怕。
    好怕好怕好怕。
    怕忘了最爱的她。
    残破的魔心,要维持魔形已经很勉强,虽然他依旧能吞吃人与非人的肝,用以滋补恢复魔力,为下次反扑蓄力,却无法阻止记忆逐渐消失。
    他也试着去吃人与非人的心。
    但是,那没用。
    因为那些心,都不是他的心,没有对妻子的爱,记不得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举手投足,以及他们曾经幸福的日子。
    再这么下去,他迟早会忘了她。
    忘记她的姓名、她的柔情、她的温度、她的发香、她的模样……
    忘记她这个人。
    永结同心?
    怎么办,他连心都只剩一些些。
    哀伤与恐惧让他无法继续藏身,蛇发垂落、额上生角、长着獠牙的魔,深陷的眼窝里流着泪,滴落在石上腐蚀出一个个洞。掩护他的巨石、泥沙,都被深深侵蚀为无。
    砚城之底,深之又深处暴露出来,日光洒落其中。
    天还亮着。
    魔缓缓爬出深坑,双足踏上平地。
    以往,砚城内外都被姑娘的力量覆盖,就算不触及任何人事物,仅仅是存在,就会消耗魔力。
    现今不同了。
    他曾对雷刚说的恶言,导致怀疑的种子,在各处生根发芽,细细密密的满布砚城内外,蚕食姑娘的影响力,使得管辖疏漏,邪祟就有机可乘。
    是他种的恶念,所以增长的恶力,源源不绝的充满他,让他觉得舒适、强壮,每踏出一步,就能汲取更多的恶,原本丧失的感官,逐渐恢复过来,看得见四周景物,听得到人与非人的声音,口鼻盈满夏季花香,肌肤感受到日光照拂。
    就是他的心,仍旧空空如也。
    魔变化着,幻化为当初模样,容貌俊逸如仙,一身白袍纤尘未染,是当初与爱妻相处时的模样,才走入砚城中。
    蓬勃滋长的恶意,以他为始,所以行走其中也能轻易隐身。
    砚城主人的大婚将至,人与非人都在紧锣密鼓的忙碌着,看不见无形的公子,只在他经过时,会感到一阵莫名森冷,心中不安的骚动着,没有注意到原本绽放的鲜花,陡然枯萎腐败;安眠的婴儿,会因恶梦啼哭。
    布行已经按照信妖吩咐,将上好布料染色,送进木府里,男女的婚服都已做好,用色是雪山山麓一棵树龄五百、两株合抱的茶花,一是单瓣的红、一是重瓣的红,虽然都是红,但细看仍有微微不同。
    据说,婚服已经制成,绣纹用的是绿得近乎黑的色。
    婚冠也完工。
    细细金丝掐编成冠底,再堆出枝叶,冠沿装饰圆润珍珠,遮面的垂帘用串串小珍珠,只待大婚那天,由姑娘选取鲜花搭配。
    姜家婚轿铺也加紧练习,轿夫们随锣声响落,步伐有条不紊,锣鼓队个个精神抖擞,敲击吹奏都很尽力,维持最佳状态,等着大婚那日表现给众人欣赏。
    青年男女们练着扯铃,彼此默契极佳,绳上响铃艳如飞花、声音清脆。俊朗青年的腰间配戴娇美女子送的香囊,互望时情意流转。
    要献与木府主人的用物,也都准备妥当,包裹着红绸金绣。
    为了庆贺,大婚当晚将大摆宴席,让人与非人能参与同乐。酒楼里的大厨、或替人做婚席的料理高手,都囤备各种食材、各样好酒,预备大展身手,就连鬼也有鬼席能吃,人与非人全都同欢共庆。
    公子都看在眼中。
    这一切好熟悉,跟他当初要迎娶云英时太相似。
    但,相似的只是表象。
    人与非人都笑容满面,心思却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