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府选用的,是砚城里口碑最好的姜家婚轿铺。
    平时,是执事身穿红罗衣、头戴红罗帽,手里提着一面大锣,锣面擦得金灿灿的,走在婚轿队伍最前头。
    但,这趟可不同。
    花轿里坐的人儿太尊贵,执事不敢走在前头,就怕折了寿。
    一番苦思后,队伍稍有调换,八人抬的华丽花轿在前,银杏木加层层朱漆做底,再铺满金箔贴花,雕工精致复杂、栩栩如生,轿沿的帷幔是捻金绣,整座花轿在日光下灿烂夺目。
    轿夫们个个穿着大红衣裳,将花轿抬得极稳,不论是走街过巷、登桥转向,轿上大大小小九十九个流苏都只有极度轻微的晃动,摆动的幅度小之又小。
    执事跟在花轿后头,用锣声指挥队伍。
    衣着鲜艳的秀丽丫鬟们,个个笑容可掬,一手提着花篮,一手朝两旁漫洒金箔牡丹,人与非人们仰头赞叹,纷纷伸手去接。因为洒得多,围观者个个有分,全都笑逐颜开。
    十六人锣鼓队跟在丫鬟们之后,而锣鼓队后还绵延着长长队伍,是砚城的人与非人们为庆贺婚礼,献上的各种用物,大到妆床、小到绣针,日常所需无一不包,连包装也讲究,红绸绣金、流光溢彩。
    就这么一路锣鼓震天、金花飞洒,花轿终于来到木府外的石牌坊前。
    容貌俊逸如仙,身穿红色喜袍的男人,面露微笑的等在那儿。
    木府历任的主人都很年轻,也都没有名字,男的称为公子。
    现任的木府主人,是个容颜俊逸非凡、双手温润如玉,惯穿飘逸宽袖白袍,看似二十五岁的男子,因为今日大婚,才将白袍变换成大红。
    「恭贺公子!」
    「公子大喜、夫人大喜!」
    人与非人们抢着道贺,语调此起彼落。
    「永结同心!」
    「琴瑟和鸣!」
    他向来森冷的脸庞,露出无限温柔的笑容,俊美得几乎让日光黯然失色,望着花轿的双眸尽是深情。
    身为木府的主人、砚城的主人,他几乎能事事顺遂心愿,是认识了花轿中的人儿后,他才知晓,世上竟有事能让他梦寐以求,如渴时的水、饿时的粮、病时的药。
    啊,云英。
    他热切深爱的女子。
    即使身为砚城之主,为了得到她的芳心,他也费心许多,因为太爱慕,所以不敢强求。她心软,见不得伤心之事,人或非人知晓他的倾心后,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时,不敢来求他的,就去求她。
    那样的事五花八门、多不胜数。
    昔日,他肯定厌烦至极,懒得去多管。
    但是,因为一桩桩的事情,让他有了跟她相处的机会,渐渐让她晓得他的情愫。他于是纡尊降贵,为人与非人们解决烦恼,在赢得砚城内外尊重时,也赢得他心爱的佳人。
    在众人欢呼中,他那散发着淡淡光芒,连最上等的丝绸都难以比拟的手,慵懒的轻轻一挥。
    整座砚城都安静了。
    他亲自走到花轿前,竟觉得心跳变快。
    「云英,」
    他将她的名字,唤得极为温柔。
    「妳可知道,我等这一日,等得有多煎熬?简直是心如刀绞、身似油煎。」
    花轿里、绣帘后,传来一声轻而又轻的笑。
    那笑,让等待的苦楚都值得了,他的心几乎要融化在柔情中。
    他是木府的主人、砚城的主人,婚礼的繁琐仪式不需桩桩件件都随俗,花轿从砚城那端来到木府前的时间,已经耗去他的耐性。
    他迫不及待,现在就要看见他心爱的女子、他的新娘。
    宛如玉雕的手掀开绣帘,身穿凤冠霞帔,以别致大红绸缎遮面的娇小女子,端坐在花轿中。
    有一瞬间,他的手在颤抖。
    轻而又轻的,公子扯下那块大红绸缎。
    随着绸缎落下,露出凤冠上灵动的九只点翠凤凰,以及凤冠下的脸庞……
    他陡然一惊。
    凤冠下,竟没有脸。
    该说是,五官全消失,只余苍白皮肤。
    「云英!」
    他失声叫道,见皮肤下微微起伏,像是想说话。
    「妳说什么?别怕,我会救妳!」
    他焦急喊道。
    围绕在石牌坊前的人与非人们逐一消失。
    锣鼓队消失,声音愈来愈小,直至完全无声。
    执事、丫鬟们、扛贺礼的男男女女都消失。
    木府、石牌坊也消失不见。
    眼看花轿形体渐渐变得淡薄,他匆忙握住嫁衣下的小手,将她拉出花轿,就怕她会跟着消失……
    他只快了一些些。
    花轿消失后,四周都暗了下来。
    他牵握心爱之人的手。
    「别怕!」
    他叫唤着,惊恐的察觉,握住的小手陡然消失。
    失去支撑的嫁衣,轻飘飘的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