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马车外响起热闹大街的喧哗声时,凤栩将马车窗推开了个缝隙,瞧向了繁华而纷杂的人间烟火,行人匆匆、摊贩叫卖,彼此擦肩而过的刹那缘分便也转瞬即逝,只是不知今生一眼,又是多少个前世求来的缘。
    他曾听一位高僧说过,缘聚缘散、人来人往方是浮生,是故天下筵席终将散,可擦肩那一瞬的缘不会因消失而变得从未存在过。
    彼时的凤栩年轻气盛,因困囿于求而不得的情爱去拜访那恰好游历至此的僧人,却没听懂僧人委婉又含蓄地劝诫,他才不要什么擦肩的缘分,更不要筵席将散,倘若如今再遇到那位僧人,凤栩唇角微勾,他会拉着殷无峥的手告诉那和尚:“人来人往又怎么样,他还不是回到我身边了?”
    想到此处,凤栩蓦地笑出了声。
    殷无峥穿着身常服,但也颇为华美,见凤栩对着窗外笑,轻声问道:“这么高兴?”
    “还好。”凤栩将窗开得大了些,但夏日闷热,马车在闹市又走不快,便将腰身揣着的折扇打开轻轻扇着,“如今时辰还早,待再晚些,这条街上马车连进都进不来,夜市上有许多东西,各家铺子在门前支起小摊,沿街打把势卖艺的手艺人各有所长,做糖人的老伯能用糖捏出很漂亮精致的凤凰,还有说书先生……热闹了上百年呢。”
    对坊间这些事凤栩自然是了解的,他不喜欢圈在宫中,也不像世家子弟中的纨绔那般出入风月场,三天小宴五天大筵地寻欢作乐,他只喜欢城外跑马捞鱼捉鸟,再有便是坊间这些玩乐之处,瞧卖艺的表演半晌还能叫好赏钱,什么烟花之地在凤栩眼中还没有一盘糕点来的实在。
    凤栩眼神有些发怔,原来他曾经那么真切地以为可以永远那样安稳下去。
    殷无峥想说些什么,但凤栩却已回过神来对他笑,“你从前都不肯陪我来,我还当你不喜欢这些地方,便绞尽脑汁地邀你赏月看花,可又实在是无趣,最后便只能瞧着你了。”
    殷无峥便也想起小凤凰笨拙又执拗地追在他身后的模样,有些想笑,却又觉得酸涩。
    凤栩还在说:“谁让你比月亮和花都好看。”
    殷无峥眼前的凤栩与当年的靖王渐渐重合,他想起了当年矜骄傲气的小凤凰装出一副老练的模样对他说:“殷无峥,你比月亮和花都好看,我看你就好了。”
    实际上连耳根都泛起薄红,分明是在害羞。
    少年郎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青年,为他在城门外拼死拖延时间,为他上琼云楼对天下正名,哪怕是生死大事他也从容坦然,小凤凰在血与泪中长成了如今伤痕累累的模样。
    殷无峥缄默良久后,才轻声说出那句自己曾经因不敢承认而深埋在心中的话:“比月亮和花还好看的,是你啊。”
    曾几何时,他口口声声说着不相信不在意,却也暗暗地为这只小凤凰而怦然心动。
    凤栩微微一愣后笑了笑,他已经不再是会为此而兴奋激动到难以自制的少年人了,只会安静地牵起殷无峥的手,轻轻握住。
    彼此掌心相贴,殷无峥又碰着了凤栩掌心那狰狞到磨平掌纹的疤。
    长隆大街的李氏点心只是个不起眼的小铺子,也并不在大街上,而是在长隆大街的一条小巷子里,偶尔铺子老板会带上糕点去夜市摆摊,凤栩从前最喜欢他家的千层酥烙,虽说模样不比宫中的点心精致,但用料实在味道也好,每次在殷无峥这吃了憋,凤栩便会来小铺子里要一份千层酥烙,勉勉强强地将自己哄好。
    提起此事时,殷无峥几乎可以想到气急败坏的小凤凰一边吃千层酥烙一边在心里恶狠狠骂他的样子了,用糕点哄自己的小凤凰也很可爱。
    巷子很窄,马车便停在了巷口,殷无峥带着凤栩下了马车,周福躬身道:“二位主子,奴才在这儿候着你们。”
    殷无峥“嗯”了一声,便牵着凤栩的手一同走进了巷子里,时辰还早,各家都没点起灯笼,这巷子里光暗,两侧都是些不起眼的小铺子,凤栩循着记忆中的路找到李氏点心铺时却愣住了。
    那铺子如今换成了卖蜜饯果子的,是个年迈的老者,见店门口站了两位穿着不凡的贵人,老叟起身相迎。
    “二位贵人,想看些什么?”
    老人的声音将愣住的凤栩唤回神,他几乎以为自己是认错了铺子,可又清楚自己不会走错路,甚至这家铺子两侧的豆腐坊与火烧店都还如旧,唯独李氏的糕点铺子换了人。
    “老伯。”凤栩不自觉地握紧与殷无峥牵着的那只手,感受到殷无峥似是安抚般轻轻捏了两下,才勉强镇定下来,轻声问道:“这家铺子……原本不是卖糕点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