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你说李家铺子啊。”老伯恍然,又叹了口气,说:“老李走啦,都是去年的事了。”
    凤栩彻底僵在了原地。
    第74章 难解
    又是这样,不敢回望却拼命想握住的过往,偏偏如同掌中流沙一般从指尖消失。
    凤栩站在往昔与来日之间,回头是寻不回的过去,前行是遍野疯长的荆棘,脚下蜿蜒的是自己的血,朝安城的小凤凰就这样一步一个血印地走到了今日。
    他这才发现原来对那个连姓名都不知的李伯记得这样清晰,那是个慈眉善目身量不高的瘦老头,整日笑呵呵的念叨着吃亏是福,知道凤栩每次来吃千层酥烙时心情都不大好,便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这世道呀,活着就够了。”
    活着就够了。
    挣扎在被权势世家操控的江山之下,卑贱如蝼蚁的他们,无暇在乎太多,只想要活着就好了。
    消失在旧日的人们永远不会回来,而千层酥烙的味道也只能在回忆中尝,这一路而来的风霜雨雪,落在了他眉眼间,凝成淡漠孤冷的凉薄。
    瞥见凤栩神色由震惊转变为漠然的殷无峥心头发紧,本想着顺凤栩的意,也正好带他出宫走走,兴许能让凤栩高兴一些,却不想出了这样的变故,简直是弄巧成拙。
    “这样啊。”凤栩平静地问,“是因为年岁大了?”
    果子铺老板摇了摇头,叹息道:“寿终正寝那可是喜丧,可老李…哎,老李这铺子不大,也算勉强能糊口,他儿子早年进山摔死了,儿媳又得了病,没两年也去了,去年有户富贵人家看中了老李这家铺子,不仅要兑下铺子,还要老李交出家传的点心食谱,老李不给,那些人便拳脚相向,将人打得头破血流,老李在榻上躺了三日,就这么咽了气。”
    一生坎坷守着个小铺子的老人,死得这样悄无声息又不堪至极。
    “后来呢?”凤栩问。
    果子铺老板也是个没有家室的老人,他又叹气,“老李死了,那些人便嫌弃这铺子晦气,也就将铺子留给了老李那个小孙女,可那是个姑娘,周围明里暗里指点她抛头露面,恰好老朽之前的铺子赁期到了,便在这儿盘了个新铺子,讨口饭吃。”
    凤栩心里便有了数。
    打死李伯的那些人不是商人,否则不会非要这犄角旮旯里的小铺子,甚至在听见死了人后便不要了,更像是一时兴起,将寻常百姓当做股掌之间肆意玩弄的东西,真正的生意人都无利不起早,为了讨口饭吃的人更不会在乎哪里死过人,只要能有口吃的,连乱葬岗也去得。
    “是谁做的?”凤栩问。
    老人微顿,从对方的锦衣华服与无畏从容中咂摸出了点什么,他意有所指地说:“是位了不得的贵人。”
    “哦。”凤栩近乎讥诮地勾起了唇角,心想这天下如今最尊贵的人就在他身边呢,“我倒更想听听,是怎样了不得的贵人了。”
    老人便答,“是平宣侯府的小公子。”
    .
    凤栩从那家店买了些蜜饯才出门,坊间小铺子自然比不得宫中的精致,凤栩又因没能如愿而郁郁,走出小巷时,月光映着他眉眼间冰凉的郁色,阴沉如黑云。
    周福瞧见浑身冒冷气的凤栩也不禁愣了愣,“您这是……”
    殷无峥给了他个不必多问的眼神,揽腰制止了凤栩想要上马车的动作,而是吩咐道:“去查平宣侯府的小公子现在何处,半个时辰,他要出现在这儿。”
    周福心领神会,他本就是为殷无峥做这些不能见光之事的,做起来也得心应手,当即躬身退下。
    巷子里人烟稀少,各家铺子都将灯笼收起来,凤栩站在墙角的阴影下,连声音也变得清冷,“平宣侯府是前朝世家,你将许言弄来,倘若不斩草除根,此事与你有关的消息便会传回去,哪怕是周总管去做,也瞒不住的。”
    殷无峥轻轻抚着凤栩的脸颊,借月光放肆打量那张与少年时相似的脸,张开了的眉眼比从前还要漂亮,月色令那双点漆双眸镀上层银亮的碎光,只是比其从前,少了许多欢喜。
    “即便是天子也有力不能及之处。”殷无峥说,“而周福正是来弥补天子大权所不能及之事。”
    凤栩缄默良久,才说:“可惜了,没吃上李家的千层酥烙。”
    李伯死后,他的小孙女守不住家业,李家的糕点日后也就再也尝不着了。
    殷无峥知道凤栩在乎的不仅仅是千层酥烙,他本想借此机会哄凤栩高兴,却不料因平宣侯府反倒让凤栩动怒。
    “多可笑啊,殷无峥。”凤栩提着那包蜜饯,讥诮地低笑,“这就是官,这就是民,高高在上与卑贱如尘,杀人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男人瞧不上女子,哪怕是皇后之尊,也不过只是个料理深宅后院杂事的妇人,李伯死了,他的孙女连继承那间铺子做生意都要受人诟病,这就是所谓的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