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娇软咸鱼x野狗 > 正文 黃毛
    黃毛
    異種有風險, 不好叫人看見,于是在兩公裏外相對偏遠的地帶搭了一個棚,四面油布蓋着, 對外稱補給物資。
    貨車隆隆前進,為下雨的緣故, 泥路坑窪難行,開得格外颠簸。
    葉麗娜把持着方向盤, 邊留心路況邊說:“我問過遲瑞,他沒法控制自己的異能, 只知道情感濃烈時說出來的話更容易成真。代價往往慘痛。”
    “我們這麽一問,他也意識到自己可能做了錯事,鬧着要回基地找他姐姐。”
    “扣着, 別讓他亂跑。”省得再添亂。
    手中一疊厚厚文件, 各支隊彙總的資料, 詳細記錄近期招收的人員數量、明細, 收集到的八方信息以及至關重要的異種情報。
    林秋葵快速翻閱,眉眼皺出輕微的折痕:“讓餘遲瑞下新預言,同時找找能抵沖預言的異能, 說不定還能補救。”
    有句話其實不當說,葉麗娜說了:“如果沒法改變……”
    林秋葵動作一頓, 随機道:“不是她, 也有別人。”
    是啊。異種王必然出現, 不是餘晚秋, 也會有別人, 區別只在是否她們認識相交的人。
    如今時機稱不上好, 前陣子嘲諷她們握着兵刃不會用、淪落到處處給普通人賣好臉的人們,得知倒計時将近, 聰明的立刻效仿軍團做法,提高非異能者待遇,拉攏非異能者群體,搶着招收人員。
    她們已經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打了太久鋪墊,連保障安全進階的異能卡都準備好了,絕不能這時功虧一篑。
    力量此消彼長,假如不能借第五次倒計時壯大規模,軍械外洩加上懷璧其罪,她們便要變第二個杜衡做活靶了。
    “說說黃毛。” 她轉開話題,“怎麽确定是他的?讀心?”
    “還不确定,讀不了心,它是c級。”
    包嘉樂的精神對話、讀取想法建立在對方擁有健全思維的前提上,換成b級異種會好很多,偏偏是c級。
    一個急轉彎,葉麗娜穩住身形解釋:“不止你,據我所知紅毛那邊也一直派人找,所以大家比較留意。”
    “起因是南邊一支隊伍連續四次收到舉報,一群小孩說有專門陪他們玩的奇怪異種,部隊前往調查兩次都沒見到,懷疑小孩們說謊就不了了之。”
    “後來幾個年輕人想加入軍團,設陷阱抓了那只異種做敲門磚。他們看着覺得很像我們找的人,這才連夜送來。”
    “不一定是他。”林秋葵說,眼前忽然浮出那樣一張臉。
    長得并不出衆,勝在幹淨秀氣,數一雙眼睛最圓最亮,像小孩似的沒受過污染,任何情緒都盛在面上。
    高興了傻笑,愧疚了鞠躬,老實巴交跟在自以為全天下最智慧最講義氣的老大身後,咧着嘴巴,一頭黃發随風擺動。
    欲言又止,靜默彌漫半響,葉麗娜低聲說:“到了。”
    多像一聲嘆息。
    世上異種千千萬,為什麽認為是黃毛呢?一開始都不信,可是,見到就知道了。
    林秋葵見到了。
    偌大一個棚子,空空蕩蕩,關押異種的金屬籠放置角落,每隔半小時便有人來檢查、加固一次,以免逃脫。
    包嘉樂、唐妮妮、金毛排排蹲在籠邊。
    籠裏的主角,黃皮膚,全身覆蓋铠甲一般堅硬且富有造型感的鱗片,脖根處挂了一條破破爛爛的紅布充當披風。
    它的身形約常人兩倍,理應不畏懼區區人類的為難,此刻卻像落入敵手的無助小獸,背對衆人整具身體拼命蜷縮到一起,把臉死死藏進膝蓋裏。
    你相信嗎?有的直覺能跨越種族。
    “黃毛……?” 喊它,它會哆嗦,顫抖着轉過來一點點,單給出一點點眼睛。
    你相信嗎,有的人能戰勝種族,在一定程度上克服異種感染。
    他的眼睛沒變,他沒變,林秋葵一眼便能認出,它是黃毛。曾經是。
    其他人亦如此。
    “他給我糖,秋葵姐姐,他就是黃毛哥哥。”包嘉樂攤開手,一把髒兮兮的糖果,糖紙透明皺巴,似一顆破碎的水晶球。
    這樣的糖嘉樂有,唐妮妮有,小黃面前擺着一攤,那些告發它的孩子個個都有。
    “抓它的那些人蹲守了半個月,他們說,它是異種裏的怪胎。裹着一身髒被子,每次見面都給小孩發糖,陪他們玩游戲,哪怕被欺負也不生氣,只知道笑。”
    “……從來沒見它攻擊過人,反反複複問的一句話也就是,你高興嗎?你今天高興嗎?所以沒想到異種,起初只以為是瘋子,可能家裏沒了什麽人,精神有問題才打扮成這樣……”
    葉麗娜有些不忍地垂下眼眸。包嘉樂雙手抱住籠子,帶着哭腔的聲音委屈固執:
    “他不是怪物,他不是!黃毛哥哥說了,他有異能會保護我們的,他是超級英雄,保護全世界的小孩不被怪物吃掉!你們不能殺他,我不要!”
    黃毛是他們的朋友,會傻兮兮給他們剝糖果的老好人。
    異種是人類的敵人,必須死。
    唐妮妮是否懂得其中的差異呢?仰臉看着林秋葵,倏忽也跟着蹦出一個:“……不要。”
    不要變成怪物,不要殺人,不要死。拜托。多少個夜裏,多少次祈禱,遺憾敵不過現實。
    “通知紅毛了嗎?” 林秋葵轉過身。
    “在趕來的路上。” 葉麗娜回。
    *
    雨陸陸續續下了好久,第三天傍晚,紅毛到了。
    期間包嘉樂無數次帶着妮妮,帶着狗帶着貓,帶着本子鉛筆五子棋和故事書過來,嘗試說他們從前說過的話,做他們從前做過的事。
    黃毛哥哥,黃毛哥哥,黃毛哥哥你快看。棚子裏的呼喊傳到外面來,從歡快清亮到痛苦沙啞,他叫不回那個人類形态的哥哥。終于明白這一點卻寧願假裝不知道,不肯接受。
    如果他還在,會不會也很難過樂樂的難過呢?
    包嘉樂哭到睡着,被葉依娜抱出來。
    風塵仆仆的紅毛下車直奔棚內,和大家一樣,甚至更短,只用那麽零點零零零一秒,只消半眼他就認出來了。
    這就是黃毛,他那不長腦殼不長記性、滿腦子天真理想英雄主義、 怎麽教都沒用,到死也改不了臭德行的蠢小弟。
    缺一根筋的絕世煞筆,廢柴,慫包。
    他已痛泣出聲,像個窩囊廢,它王八羔子似的縮在一邊發抖。抖你媽。傻帽。
    紅毛連連錘幾下籠子,更吓得它雙手抱頭趴地,死活不要擡眼直視可怕的人類。
    “我他媽你老大,你看我啊,有本事你看我一眼!”
    “異能異能異能,我讓你媽的做什麽白日夢,瞧你那熊樣!”
    咆哮,怒吼,能有什麽用?
    林秋葵拽住他胳膊:“行了,它聽不懂,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他都成這幅鬼樣兒了,我能怎麽辦?你要我怎麽辦?!”呼吸粗重,紅毛猛地扭頭,一雙眼猩紅:“用不着你催。不就是殺了嗎,難道還能養着?”
    他想笑,傳達冷漠與譏諷,全不知唇線顫抖擠出一點弧度比哭更難看。
    類似的絕望林秋葵體驗過一次,假設是祁越……
    “c級胃口大,不能用異能者,得挑沒異能的人渣喂。我個人不在意,不過傳出去對基地、軍團形象不利。”
    “我找人替你,倒計時前交接完,你挪其他崗位,事發和我無關。”林秋葵客觀衡量圈養異種的可能性,紅毛發現她是真的瘋子。
    “你……出去,我想和他單獨呆着。”
    “好。”
    紅毛沒有異能,經過改造的身體勝過異能。林秋葵掀布出去,發覺雨更大了。
    嘩嘩一片雨幕,洗滌萬物,天黑得仿佛再也不會亮起。時間過去了多久?
    似乎不重要了。
    唐妮妮、葉依娜、夏冬深來過,可惜被攔門外,沒有機會再見那只異種。
    包嘉樂沉沉睡着。接着祁越也來了,提來大包小包冒熱氣的食物,剛出鍋,估計是麗娜她們的晚飯,全被他搶來了。
    支桌子,搬椅子,祁越圍着棚子走來走去,一點都不擔心雨,任由頭發、衣服淋得濕漉漉。
    尤其到這種時節,林秋葵不經意覺得,也許他們之中最聰明的人是祁越。他把所有視線都集中了,感情也就集中了,名義上的朋友、戰友、家人,傷不到他。生死渾不在意。只有她出事,他才會失控。
    而他總能守着她。
    在末世,守一個人比守一群人容易。
    反之,對于彼此依偎的人來說,錯失一個人比葬送整顆星球更悔痛。
    “你吃了嗎?” 得到肯定的回答,林秋葵讓他去狩獵。
    祁越不擅長應付許多場面,有他在,搞不好紅毛會覺得自己像笑話,更應激。
    “你別哭。”她坐在矮凳上,祁越低下來,比她更低,臉上沒多少表情,倒知道很多人在難受。
    到處飄着憂郁的氛圍。
    “我像愛哭的人嗎?”林秋葵聳肩,笑得不算虛假。
    她确實不哭。起碼共同經歷過一些事,那麽多活生生的人死了,殘了,消失了,化異種了,難免的。四面八方好像有一種旁白持續哭着,極其輕微的、悲哀的哭着,如一條線貫穿年月、一座座墓碑,變做背景樂一樣叫人習以為常的東西。
    眼淚見得多了,不比笑聲引人矚目。
    然而林秋葵是不大哭的,越往後走,越沒有那樣強烈的情緒。
    祁越還是抱了她一下,像一只溫暖的熊抱住光禿禿的企鵝,毛絨絨的保護殼。
    “走了。”
    “小心點,別太遠。”
    “知道。”
    祁越提着刀離開,沒多久,紅毛出來了,一手綠油油的血與白骨。
    “吃飯嗎?”林秋葵說:“人總要吃飯的。”
    他接過碗筷,二話不說大口大口扒拉起來,可喉嚨不知被什麽哽着,實在難以下咽。他撐着腮幫說:“他認出我了。死小子,最後總算認出來了,想叫我老大。我看得出來。”
    “叫了嗎?”
    “沒有。”
    他說:“被我勒住了,他叫不出來。”
    他說:“本來就沒出息,我這做大哥的不能讓他活得那麽沒骨氣。”
    “挺好的。”林秋葵問:“喝酒嗎?”
    “喝。”他說:“不喝白不喝。”
    挺好。
    有酒有肉,有菜飯,沒什麽更好的了。
    筷子碰碗發出輕響,食物能夠提供力量,紅毛用力咀嚼,漸漸回過勁。
    “你要的基地差不多建成了,來的人比想象多,東西不夠用。吃完安排幾個空間的,吃喝拉撒用,還有車、汽油、子彈多給裝點,那玩意兒耗得快。我待會兒就走。”
    “行。”
    “還有個事。”他想起來,“那個姓紀的死人臉,不清楚弄什麽名堂,策反了一堆武裝部隊的找上我,想挂基地名下。明面上裝你軍團的人,私底下他幹他的,說是不影響我們,平時照常按人□□晶核。”
    紀堯青還活着,組建自己的隊伍,就更不可能做異種王了。
    他說不了謊,武裝部隊再怎麽受辱也不可能和仇恨人類的人混一條道。
    “随他吧。”林秋葵舉杯,“只要是把矛頭對外的人,培養的勢力越多越好。”
    紅毛眸光一動,聽出點端倪,然後哐當一聲碰杯。
    真苦啊。今晚的酒。
    “都說又要變天了是吧?”
    他嗤笑着,仰起頭:“可算來了,這幫龜孫子。”
    林秋葵似有所覺,望向上空。
    大雨磅礴落下,天幕黑得濃重,明晃晃挂起一串銀白數字。
    72:00:00
    71:59:59
    第五次倒計時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