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林秋葵在易康基地外停留五天, 系統蘇醒，人員集結，易康基地內仍未有任何消息傳來。
倒計時進入最後24小時。
2024年2月17日, 她們開始撤離。
同一時間，基地內樓房中, 收到消息的餘晚秋心神一晃，刀刃擦破拇指。
她在做飯團, 要供給值班的異能者。
“走了也好……一直在外面，沒有遮掩, 太危險了。”她低喃。
“五天睡不到二十小時，還有功夫下廚房，難怪說你聖母的料。”
白嬌嬌嘴上挖苦, 拉開抽屜, 遞一盒止血貼過去, 驀然道：“她給過你機會了。”
話說得沒頭沒尾, 不過長眼的人看得明白，林秋葵冒倒計時随時清零的風險推遲啓程，主要原因之一是餘晚秋。
倘若她有心出去, 未必擺脫不了易康，更有機會轉變自己的命運。
真的會成為異種王嗎？
異種王……是什麽樣的？
棕色膠布緊緊纏縛指節, 一切都是自我的選擇。餘晚秋再次握刀柄, 将臘腸切成圓圓的一片一片：“如果我變成異種王, 嬌嬌姐, 你先殺了我吧。”
“指望我不如指望你男朋友。”白嬌嬌捏起一片扔進嘴裏, “沒準我死你前面呢？”
“別胡說。”
餘晚秋難得急眼, 一臉不贊同的神情。
基地，弟弟, 太多事煩心，片刻後，白嬌嬌一聲啧打破沉靜：“看得出來，她們要有大動作了。”
指林秋葵她們，短短五天召集周邊數萬人，原武裝成員加上新入隊的年輕人、輔助系、低階底層異能者，哪怕拖家帶口，她們來者不拒。
交叉編織進各個分隊，統一訓練統一行動，浩浩蕩蕩的一支軍隊，仿若狼群，形容成新世界背景下的新敢死隊也不為過。
人最容易受群體影響，這一點，不死軍團具有先天優勢。
“她們會成立自己的基地吧？”
“用不着成立，看上誰的地盤直接搶就行。”
“我覺得不像秋葵的作風。”餘晚秋笑，“不至于吧。”
“那是你沒看透她。” 白嬌嬌撇嘴，從沒把林秋葵當鐵好人看過。
談笑間，淡淡的悵然充斥胸腔。
如果沒有變成異種王……
如果能熬過這次，沒有變成異種王，沒有死，餘晚秋多想加入她們的隊伍，也為這個國家和人民……出一份力。
她由衷地盼望人類能贏。
*
2024年3月2日，倒計時始終懸挂高空，停留在最後一秒。
滴答，滴答，藍星秒鐘運轉，外來者傲然俯視，巋然不動。
午後，林秋葵帶着祁越來到一扇門前，按響門鈴。
對不起，拖延到現在才來見你們。
我不是你們的女兒，也不是你們的妹妹。
真正的林秋葵可能死了，可能穿了，我不清楚，不是我操控的，但依然抱歉，因為我的欺瞞。
她打無數遍草稿，覺得自己大約很難控制住說真相的沖動，然而事實上。
“找誰？林漢城不在家。”
“誰啊？幹嘛不說話？”腳步聲越來越近，打開門，一個叉着腰的中年女人現身。
先瞧見祁越，好小子，人高馬大的，長得真不賴啊，要她年輕四十歲保準雙手一張給抱上去了。帥哥便宜嘛，能占趕緊占。
瞧瞧這腰，這腿，好！太好了！
眼珠子繞着人從上到下從下到上掃一圈來回，再挪到身旁那女孩身上。
女人登時尖叫：“葵葵！媽的心肝寶貝，你終于回家了！！！！”
“感謝狐仙感謝狐仙，狐仙在上受老娘一拜，沒白廢我們全家人餓得肚皮叮咚響給您上供，總算保佑我家寶貝平平安安回來了。還帶個女婿，有眼光，随我，感謝！”
左拜拜，右拜拜，要說林媽媽在百靈基地什麽地位？開玩笑？
你出去打聽打聽，林漢城的媽媽！林柏城的媽媽！林秋葵全世界唯一的媽！
一個兒子把持訓練營，一個兒子外交官，女兒名頭響當當。基地外頭有的是部隊護着呢，樓底下也有人巡邏盯着，別說尋常異能者了，就是基地長上門也得規規矩矩、客客氣氣地喊一聲林太太——原先是叫林大娘，太土，跟喊老太婆似的，就給改了。
因而林媽一聲喊，高亢的女高音震得整棟樓抖三抖，沒一會兒家家戶戶全放下手裏的活忙趕來。
“林姐，咋的了，出啥事啊？”
“是不是柏城那小子又招姑娘了？誰家的啊？這節骨眼還不趕緊跑步練身體，光搞小情小愛，沒格局！”
“就是，我女兒都一星期沒回家了，也不知道外頭啥情況。”
‘流星雨’久久不來，大夥兒慌得很，又不敢添亂，都指望找林姐打聽一二。
而林媽媽，久居社交中心的潮流阿姨，左手緊緊拉住寶貝女兒，右手不忘拽着頭回上門的腼腆女婿，這邊一句：
“沒事兒，我家寶貝女兒都回來了，能有什麽事？柏城誰啊？不認識，愛誰誰。”
那邊一句：“哎呀你管自己吃好睡好，別一天到晚挂着臉，孩子們瞧見多憂心？你瞧瞧，這就是我女兒葵葵，漂亮吧？你看這眉眼這小臉長的，和我一摸一樣吧？”
……呦，原來是林姐天天念叨的小女兒回來了，怪不得嚷成那樣。
大家消息閉塞，其實不太清楚這位小女兒是什麽人物，只曉得基地那些大人物都挺看重，好像比她倆哥哥還了不得。
再說平時多得林家照顧，看出林媽炫耀的意思，有一個算一個忙不疊說好聽話
“這眼睛鼻子，老好看了。”
“那又是誰啊？林姐，你還有兒子呢？也俊！”
“家裏啥時候養貓啦，白白淨淨蠻秀氣的嘛！”
“？”
從人到貓，誰能想到這年頭還能被鄰居圍觀？哇啦哇啦吵死了，祁越逮着貓一溜煙往窗外蹿。
“這麽高，他就跳下去了？？”
一陣詫異，回過神又豎大拇指：“厲害！”
“牛！”
“林姐好福氣，女婿不比兒子差哈！”
林媽媽：“那是那是！”
笑得要開花。
林秋葵：“……”
林爸在後勤部上班，監管物資發放、車輛維修。這個時間點，大哥林漢城正加緊訓練。
二哥林柏城坐辦公室裏奮筆哭窮，左一句:百靈窮，糧食少，異能者更少，估計這次必死無疑，真怕拖累自家妹妹給的幾千名武裝兵，多少人命，哎……；
右一句:幫百靈就是幫林家人，幫林家人就是幫你自己，幫國家，幫民衆，幫這片土地上全體人類共同度過這至關重要的黑暗時刻。畢竟越多人活着，人們才能活得久。
句句不提小老妹，句句不離小老妹，一封封信很狡猾地專往三大基地送。
他消息靈通，知道自家小妹前段時間剛替華港鏟除異種，以前幫谷舟解決過獸潮，以前的以前也替狄索清理過動物園。
這一家人裏總該有一個會算賬的，妹妹不計較，他這個當哥的為民衆利益發聲，不過分吧？絕對不過分！
聽到傳話，父子三人都回來了。
祁越去外頭轉了一圈，覺得貓崽子脆，容易被摸壞，直接把狗扛起來。
包嘉樂回家找媽媽妹妹去了，垂眼看着滿地摔東西的餘遲瑞，祁越有點想殺人，不過知道小屁孩留着有用，放在這裏沒人敢治他，還不如抓回去折騰企鵝她爸媽。
他們就沒時間管企鵝了。
這麽想着，祁越也扛着一人一狗回來。
小小的四室一廳頓時擁擠起來。
想象中的尴尬、生疏全部沒有，晚上林媽媽親自操刀，做了一桌豐盛大餐，家裏有一個算一個，指使去上下樓給鄰居們送點小份菜。
飯桌上，林媽媽舌燦蓮花，滔滔不絕說各種自己憑智慧勇氣以及超級大好運化解的危機。
林爸一臉‘別吹了，再吹牛皮都飛了’的表情，不忍細聽。大哥添菜打湯，二哥拆臺挨敲，時不時還有鄰居上門回菜。
一小碟榨菜，腌菜，兩個紅雞蛋，算不上什麽稀罕東西，純屬心意。
夜裏房間不夠住，爸媽不肯放人，說什麽也要她們留下。于是林家兄弟抽簽一個打地鋪，餘遲瑞單獨占一張床。
祁越林秋葵用一個房間，大黃狗慢慢悠悠趴門邊，給它備了墊子和小毛毯。
一個晚上過去，許是林柏城真的口才過人，老少通吃，餘遲瑞雖然臉色陰沉，早起見人居然喊了聲叔叔阿姨。
這樣的日子又過兩天，林秋葵仍舊沒走成，繼續住着。兩個哥哥索性把次卧打通，再搬一張床進來，從左到右依次林漢城、餘遲瑞、林柏城。誰說不像仨兄弟呢？
有關餘遲瑞的特殊能力稍提一嘴，他們似乎很放心上，下了班沒事總抓他遛狗、打籃球。
次數多了，效果比葉麗娜勸告和包嘉樂小孩子氣的陪伴要好，所謂滿口髒話的叛逆小孩收起刺，偶爾也能說上幾句。
平時尤其愛與林媽媽待一塊兒。
乖乖，崽崽，我的心肝寶貝哦。媽媽最愛說這種話，普通人覺得肉麻的稱謂信手拈來。
餘遲瑞每回聽到默默低頭，祁越則皺眉、後退兩件套，好像很難理解這是什麽怪東西，一副嫌棄警惕的模樣。
她們應該也哭過怨過傷心過吧……林秋葵的爸媽，但在孩子們面前永遠笑笑的，做事穩當又體貼，和孩子們處得都好。
說實話，要是早知道這樣……
會早一點回來嗎？
看着二哥抓祁越、餘遲瑞吵吵鬧鬧地玩飛行棋，林秋葵一時走神，沒有答案。
“別吃太多瓜子，容易上火。” 林漢城大步走進陽臺，關了窗，端一杯溫開水放面前。
“謝謝。”林秋葵貓似的不成樣地窩躺椅裏，眼神漫漫散開，毫無預兆地發問：“救一個人和救一萬人，哥，如果是你，你會怎麽選？”
林漢城背靠窗臺，端着水杯，設想了一下：“如果救不了所有人，只能先救更有價值的東西。”
一個人，一萬人，數量不重要，種類也不重要，有時候，說不準一條情報一個信念抵過千萬條命。
提到餘晚秋，林秋葵心裏總歸放不下。
焦慮嗎？愧疚？應該不是。
她說不清。可就是莫名其妙放不下，也不知道該向誰說。
一個領隊人不該輕易表現出躊躇，不然很快，人人都會覺得她拿不了主意。
好在一個女兒妹妹，一個家庭裏的成員小輩遇到難題理應求助。家人永遠不會覺得她軟弱，而是盡可能提供幫助。
所以她全部說了出來，出乎意料地誠實：“……誰是異種王不重要，誰的作用會被異種王搶用才是我該在意的點。餘晚秋形象太好，她的話，造成的精神打擊會比本身異能更嚴重，不算好人選。可是。”
“她不想走。我尊重她的決定。”
“而且易家康底太深，人脈太廣，貿然對上太危險，民間的名聲非常重要。”
“公開這個可能要，或找童佳、姜苗、孫晴她們出面也是一個選項，沒準來得及。只是輿論……”
她扶着額，一根手指敲擊杯子。
“沒辦法控制輿論和下一個異種王人選，有無數種演變方式。為了改變預言而行動可能導致事态更糟糕。況且餘遲瑞……”
“我很需要餘遲瑞。目前留意他的人不多，但搞不好會是我最後的底牌，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險，”
苦惱、猶豫是人的常态。
人常常被情感左右，換做機器就不會。
處于這個高度，一旦産生矛盾，就得把自己當作機器，割舍掉不必要的部分。
林漢城道。
“做最正确的選擇。”
他說:“而非最不遺憾的。”
“像杜衡一樣。”
林秋葵吐着氣說。
杜衡。自從擁有不死軍團，她覺得她好像越來越了解他，越來越接近他。
逐漸變成他。
為了更重要的事放棄人命，為了更正确的決定能夠犧牲家人，乃至自己……
杜衡，大家都說重視這個國家與黎民萬衆高過一切的杜部長。你在哪裏？
這一刻，大抵有許多人同她一樣，擡頭仰望那停滞的倒計時，心裏疑問。
在如此危急的時刻，你知道發生了什麽、即将要發生什麽嗎？
杜衡。
你……為什麽還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