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
“我找「塑泥者」, 請把她交給我。”
兵臨城下，卡修羅奧現出原形，宛若一座山脈、上古的神明般遮擋了太陽, 低頭俯視人類:“作為交換，我将放你們一條生路。”
“這是卡修羅奧給予人類的友誼, 希望得到珍惜。”
“不要妄想求救，因為這裏, 是一個獨立的世界。”
它帶來黑暗，話語使人毛骨悚然。
太多太多異種了, 盡管只是低階，數量比獸潮有過之而不及。
嬌嬌姐還好嗎？遲瑞還好嗎？什麽叫獨立的世界，他們被隔離了？這是異種事先計劃好的？挑最致命的時刻發難, 被包圍的只有他們？還是所有基地？
生理性心跳加速, 驚懼與擔憂混雜的心情像火一樣燒到肺腑。
餘晚秋面上不洩分毫, 伸手護住身旁年幼的異能者, 仰頭直視對方：“你想做什麽？！”
塑泥者，女，12歲, 能力是以泥土塑像，不死不傷, 威力無窮。
有毒素、神眼、鋼化輔助, 泥像新發于硎, 通身帶毒, 能令誤觸者行動遲緩, 被注視者時間定格, 正是易康打算用來打前鋒的組合。
被點名的女孩皮肉皲裂，裹滿繃帶, 緊緊抓着餘晚秋的手。她的異能副作用很大，到了影響日常生活的程度，稍一個大動作，那身如幹泥般脆硬的皮膚便會徹底崩裂，極其慘烈地死去。
絕不能交出她。餘晚秋想。
“……我知道你。六翼女神。”
碩大的眼珠緩緩轉動，低垂些許，鎖定這一道身影。卡修羅奧自胸腔處發出玩味的嗡鳴:“許多人類視你為英雄，盼望你拯救種族。但是，為了那一個人類，或許你願意舍棄更多嗎？我很好奇。”
“小餘！小餘！是我啊，是我！”
“救救我們，我們一出基地就被抓住了！！！”
“救命！晚秋！晚秋！！！”
祂攤開手心，一團手指徐徐落下，形同地震支解的路面。
上面成敗上千人尖叫哭嘯，橫沖直撞，拼命拍打窗戶。零星幾排被排擠的、反應不及的大巴車猶如流星一樣墜下，快而輕，轉眼消失在湧動的異種群中。
“那是我們的車！我基地住民……”
“全都落到異種手裏了，秋姐，怎麽辦？！”
其中不少異能者的家屬，本以為送走更保險，萬萬沒想到竟通往地獄。
早知道還不如留在基地！基地長說的沒錯，分明大家抱團更安全！！
整整一個月，停滞最後一秒的倒計時如斧頭懸在頭頂。大家日以繼夜地備戰，時刻觀察防範，不單身體疲勞，情緒也緊繃到極致。
一雙雙視線射向餘晚秋和柯文，不滿的心情不從嘴巴舌頭，而是通過眼睛散發出來。
“晚秋姐姐！”女孩驚恐地抱住她，似乎已經預料到自己被獻祭的結局。
一個人和一萬人，你救誰？
“你們還有十五分鐘。”
卡修羅奧慢聲逼迫。
“小餘，把她交出去吧！換我們啊！我們人多！！”
“基地長也在這兒！救我們，小餘，趕緊救我們！我不想死啊！！！”
“快啊你他媽的還想什麽？！”
經過處理加量傳達出來的哀嚎聲牽動人心，異能者們愈發焦躁，開口吵成一團。
有說沒了泥像所有人都活不了的，有批判餘晚秋優柔寡斷的，有控訴柯文沒事找事勸他們聯名送家人走的。連帶着底下的異種們蠢蠢欲動。
一時之間，喧嚣震天。
人類的心啊，如海浪一般浮沉，缺乏秩序與規律。
卡修羅奧旁觀，感到愉悅。
“不要吵了！我不可能把她交出去！”
餘晚秋語出驚人，下一句話更強有力地斬斷了大家的異議。
她向異種喊話：“不管你打什麽主意，我寧可自己動手，也不會讓塑泥者你的手裏。但是！如果你願意，我用我自己交換，你放過那些人。”
“秋姐！”
“……有趣。”
團結合作，互相幫助，眼下居然又跳出一個自甘奉獻的家夥，敢與祂談條件。
真是有趣。
難以描述的憎惡感襲來，隐約幻視另一張曾叫祂飽受挫敗的女性人類臉龐。
卡修羅場沉吟：“可以。”
霎時，弟弟的預言、朋友的告誡輪番湧上心間，仿佛走上一條既定的道路。餘晚秋摸了摸女孩的頭，将她交給身旁的人。
就在這時，狡詐的異種追加條件：“模仿者，我還要你的愛人。”
柯文！餘晚秋面色突變，扭頭望見男友。
“好。”繼她之後，柯文同樣無懼，一口答應，只另外提出要求:“你必須保證你會放過所有人，就算倒計時結束也不能發起攻擊。”
說着，他來到女友身邊，握住她冰涼的手。
哼。人類。
卡修羅奧施舍下輕飄飄的諾言：“我以種族的名義許諾，放過你們所有人，直至下次倒計時降臨。”
說完，祂握攏手指，像擺弄迷你玩具，反手将人質們丢到地上，轉向餘晚秋、柯文兩人伸出一條長長的觸手。
真正通往死亡的橋梁。
“秋姐……”
“文哥……”
“小餘你、你真是個……傻孩子，不值得啊。”
哈。
你瞧，人類多麽虛僞別扭，你不願意抉擇，他将冠以自私，恨不能親手推你下懸崖。你願意犧牲，他又惺惺作态，一副敬愛惋惜你入骨的模樣。
假如現在挑出一個哭得最厲害、表情最凄苦的人說，那麽就由你來代替她們吧，成為我的俘虜。他們又會露出怎樣的神采呢？
僅想象便能令卡修羅奧愉悅許久，祂意識到一點，原來人類除了食用，還能用來解悶。
實在沒有什麽比他們更加有趣的了。
适合作為寵物。
至于人們将如何評價那兩位走上長橋的人類行為呢？
不重要。
2024年3月6日，距離第五次倒計時結束只餘十分鐘，人類桦國之中，一度被譽為‘救世夫婦’的b級異能者餘晚秋極其男友柯文，主動跟随卡修羅奧離開。
*
利用原形的話，速度也會變快。
趕在異卵下落前，卡修羅奧劫持人類到一座山谷前，再化作人形，押着他們往前走。
妖異的植物占據眼球。好似也能感到輻射臨近，它們迫切地舒展、盛放枝葉花朵，往空氣揮灑出一股股濃膩的花香。
混合高階異種獨有的臭氣，嗆得兩人咳嗽連連，幾乎連腳下路都看不清。
“晚秋。” 柯文遞過來兩個口罩，自己光用手捂着，勉強減輕一點症狀。
“你也用一個。”
餘晚秋音色虛弱。
人類有配偶的說法，通常男性和女性，偶然也有同性的組合。
人類男性被指為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卡修羅奧擁有記憶，認為十分膚淺愚蠢。但不可否認，祂對人類間某些具有排他性的羁絆很感興趣。
父子，母女，夫妻，情侶，依次遞增。在男女之中，又對地位劣勢的女性格外矚目。
祂們的種族不分你我，沒有男女、雌雄的說法，只要條件允許絕不結伴而居。
祂不懂孤獨，從不對話。
所有思維共通，所有情緒蒸發，祂是高級的生物，極其穩定的生物，每天狩獵同一種食物，食用同一個數量，除此之外唯一要做的事便是生存。
生存意味着游蕩。
祂游蕩于不同的宇宙，不同的星球，時常遇到不同的生物，優先選擇與知識體系中相匹配、相似的生存環境。
正是通過這種方式，祂已存在數億萬年，自誕生之際便是無可置疑的完整體，從未更替從未變動。
直至降臨藍星。
人類是例外中的例外，以往祂未曾着眼的最弱生命，懂得用工具的奇怪物種。
若非受到通緝，若非無處可去，祂絕不會以此形态出現，變得同樣殘次古怪。
這麽說來，人類的基因早已混入種群。
或許恰恰源于基因，源于寄生軀殼的獨特偏好，卡修羅奧才會不自覺地更關注外表柔弱、乖順的女性。
祂喜歡碾滅她們的信念。
就像這具身體尚擁有主導權時，格外享受折斷女孩們的手腳、将她們切割放進行李箱後沉入大海的行徑。
“卡修羅奧，你……要帶我們去哪裏？”當餘晚秋呼喊祂的姓名時，因持續打噴嚏而泛紅眼眶。
卡修羅奧近乎友好地回答：“我的巢穴。”
看來秋葵給的小道消息沒錯，這家夥以前是未落網的殺人犯，專挑脾氣壞的女人、女孩下手。一碰見好聲好氣、長得還行的女人就虛榮心爆棚，篤定對方暗戀自己。
沉迷于被追捧、被敬畏的滋味。
餘晚秋和柯文對視，十指相扣，彼此用力牽着，進行下一步套話：“我會死嗎？”
“當然。”
“……為什麽是我？” 她面色蒼白，怕得連眼淚都掉下來。
“嗯？”
“你們包圍了所有基地嗎？”
“不。”
“你們想借倒計時摧毀所有人類高階異能者？” 好讓自己的種族統治世界？
“不。”
“那為什麽選擇易康？為什麽要帶走塑泥者，又答應換成我們？”
你打算培養異種王嗎？
她就差把這句話宣之于口。
卡修羅奧回頭，效仿人類拿出驚訝的表情：“誰說只有你們？抱歉，我那樣說過嗎？”
“我知道你在套話，餘晚秋，我明白你們人類那些把戲。不過……”
“你想要的答案就在裏面。”
“請跟我來。”
走入幽深的洞谷，啪嗒啪嗒，滴水與腳步聲重合。
黑暗中，祂掀起簾布，嘴角揚起。
“歡迎你們來到卡修羅奧的巢穴。”
借着微光，柯文清清楚楚地看到裏面有十幾個、幾十個孩子，赤身裸體，面黃肌瘦。
她們不知被囚i禁了多久，一聽到聲就劇烈的顫抖，咬着嘴巴發不出啜泣的聲音。
整個洞裏充滿排洩物難聞的味道，淤泥，灰塵，濃重得像布，可餘晚秋還是憑印象認出好幾張臉。
都是小有名氣的攻擊性異能者。
擅長群體攻擊的異能者。
一股涼意直沖腦頂。
“你想從她們之中挑出一個做異種王？”
聽聞人類憤怒的質問，如同一個拙劣的笑話，卡修羅奧大大咧開嘴巴。
“王？你們？” 祂瘋狂大笑起來，那張稱得上冷峻的苦相臉扭曲。背景是乍然暗下的世界。狂風驟雨降臨，千萬顆璀璨的異卵劃破天際。
氣流在逼仄的甬道裏擠着，良久，餘晚秋捕捉到它的回答，一字一句：
“你們，只不過是佐料而已。”
“我——才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