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娇软咸鱼x野狗 > 正文 小約
    小約
    生離, 死別,一張張似曾相似的面龐、一條條生命化作統計單上冗長的數字。
    人們對此習慣,卻又進入新的絕望, 因為a級異種。
    區別于低階的麻木,b階的人性化, a階具有一種返璞歸真般的簡樸,是異卵與人類基因完全結合成功後的産物, 意為真正的超凡生物,颠覆想象極限。
    祂們龐大而神秘, 威嚴而莊重,仿若神的代言,災厄的具象, 所到之處猶如瘟疫降臨, 迅速漫開一層寂靜的死亡。
    祂們從不與人對話, 傳聞甚至不與其餘級別的同胞對話。
    既不好奇更不向往, 沒有喜悅與不悅的區別,無規律。祂們緩緩游走着,漫無目的地飄蕩着, 鮮少因自主意識而殺戮——至少看起來如此。單一個垂眸、一次翻身,不經意的扇動翅羽, 便使大陸上一批人一個基地乃至一個國家瞬息覆滅。
    “我總覺得這裏多了些什麽東西……”
    起初, 人們只能這麽說, 說不出詳情。那是他們作為生物本能的直覺發出警示。
    随後兩個月, 新型異種以轉動的輪盤、混沌之眼 、一團能扭曲周遭光線與時間的蠕動觸手……形象先後出現, 直接或間接致使數百萬人慘死, 更多人流離失所、身神俱傷,雙眼無神的好比行屍走肉, 連呼吸都費力。
    可談及經歷,他們神情同一,閉口不談,往往趕在對方追問前便蒼白倒下,宛若羊癫瘋病人般劇烈地抽搐起來。
    那是多麽驚悚的神情啊,瞪大的目珠中無盡的恐懼及痛楚。
    假使被問第二次,就集體自殺。
    相似的情形持續許久,直至三個月後,人們才想起那點兒可憐的科技遺骸,用維修好的精密儀器和自我發明的原理作出解讀,稱該現象為過度怪誕妖異的視覺效果與強烈異種輻射的共同作用,壓迫受害者神經,對大腦造成了不可逆的傷害。
    加之嚴重的抑郁症、焦慮症、創傷後應激障礙等傳統精神疾病發揮效用,這才令幸存的受害者成為驚弓之鳥,終生困于新異種現身的那一日,那種不可名狀的恐懼之下。
    疑惑解開了,悲苦随之而來。
    a級異種完全符合人類物理意義上無形無色、不死不滅的定義,幾乎沒有打敗的希望。
    遑論經過長期觀察實驗,人類異能者宣布絕無晉升a級的可能。
    所以,怎麽打,怎麽活,怎麽逃?
    過往抗争失去意義,消極的情緒遠比傷亡傳播得快,發展出匪夷所思的走向。
    繼官方與民間、集體與個人、異能者與非異能者、進化與退化的激烈矛盾和争執後,人類之中竟大批量催生所謂的‘躺平派’、‘享樂派’,口號反正都得死,因此徹底抛棄道德倫理,避開異種,反倒對自己的同胞痛下殺手,實行無差別燒傷搶掠虐殺奸,言行之過激更勝當年狂傲的異能者,被判定為世界範圍內破壞力最大的分散型犯罪組織。
    外患內憂交雜,桦國境內同樣産生劇變。
    第五次倒計時期間,名為卡修羅奧的異種憑借數十萬異種先後包圍幾個中小型基地,以某種方式切斷他們和外界的聯系,借機施威,從基地明搶暗奪走許多備受期望的異能者。
    而在此前,個別女性未成年異能者離奇失蹤的事偶有發生,大多被歸結為擅自叛逃登記基地、或是圍獵異種時意外犧牲。事後經調查确認80%概率也是卡修羅奧所為。
    有關它想做什麽,衆人議論不休,困惑不已。
    但它究竟做了什麽,大家有目共睹。
    卡修羅奧作為第一只違背承諾的異種,明明答應放過無辜的住民,結果仍趁倒計時将多基地一網打盡。
    它打破絕不說謊的原則,大大惡化了人類和異種的關系。
    從前宣揚異種是更高級文明物種的灰帽派消失于歷史長河之中。
    出于羞愧——多數人不認同險惡的異種會有這種心情,或是倦膩,b級異種不再與人類對話,不再同人類接觸,甚至降低拟人态的使用頻率,再度化為冷酷無情的狩獵者。
    人類與異種,已經來到你死我亡的節點。
    仇恨、厭憎、連做夢都要殺之後快的濃烈敵意,大衆對異種的态度變化被當作武器,一次次刺向那些曾與異種對話、受到b級異種青睐的異能者。
    其中當數林秋葵遭到的批判最多。
    有人說她叛徒,有人猜測異種安插的卧底,杜衡所托非人。
    多的是各方勢力想借此拉她下馬,偏又因無名基地的崛起,無論規模實力皆為毋庸置疑的桦國之首。
    他們非但沒有得逞,除了無名,還十分意外地收到來自谷舟基地的實名抵制,并且對外聲明,從今以往任何公開發表類似言論的基地名下所有異能者不得接受後者頒發的任務,不得兌換物資,更無入住資格。
    換句話說,全國2/3物資發源地将拒絕與之往來。
    谷舟和無名抱團了。林秋葵和谷舟基地長孫晴原本就是同學好友的消息不胫而走。
    再有創世者童佳所在的華港及逆星小隊、飛鷹團、玫瑰荊棘等組織接連表态,迫于形勢或另有打算,漸漸的,那些針對性言論淡化,轉興起另外一條小道消息:
    林秋葵或想擴大勢力,合并三大基地,重啓官方,成為第二個杜衡。
    與此同時,萬民敬愛的杜部長仍舊音信全無,生死不知。
    曾登記易康的白嬌嬌、餘晚秋下落不明,唯柯文死裏逃生,轉投至青鸾基地名下。
    卡修羅奧已死。
    異種王始終沒有出現。
    倒是一只名為約寧昕的奇特生物從默默無聞迅速登上異種通緝榜首。
    *
    耀眼的陽光穿過樹葉縫隙,灑下光斑。
    是夏天呀。
    “一顆頭,兩顆頭,三顆頭……”
    “四根舌頭,五根舌頭,六根舌頭,七根舌頭,哼哼哼哼……”
    身穿吊帶長裙的少女哼着小調兒,心情愉悅,來到最後一個人類面前。
    “你這個怪物!叛徒!”親眼目睹隊友們死去,男人跪伏在地,雙眼充血欲裂。
    “明明流一半人血卻幫異種殺人,你以為會有什麽好下場麽?蠢貨!雜種!我們是無名的人,只要基地發現我們超時未歸,你必死無疑!等着看吧,你和那頭海妖,誰都別想——”
    戛然而止。
    裂變的部位恢複原樣,少女舔一圈嘴巴,吐出一截紅軟的人體組織,第八根舌頭。
    她打了個嗝,飽了。低頭嗅嗅手指,沒有異味。
    身為人類異種混合體為數不多的好處是沒有臭味,皮膚也很漂亮,淺淺的熒光藍色,有的時候能在月色下浮現紋路,像精靈一樣。洛厄斯曾經說過,精靈是人類幻想中的産物,美麗無比,居住在森林的最深處。
    約寧昕亦是如此。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她擁有健全的四肢,動聽的歌喉,在茂密的綠蔭中呼吸奔跑。
    溪流涓涓沒過腳踝,清涼。天鵝絨般濃密蓬松的頭發垂下膝蓋,裙擺飄揚,鳥語花香。這裏是她的家園,堡壘,植物是她的夥伴,她忠實的騎士,伸展葉子托着她,又用藤條蕩着她,猶如愛人那樣缱绻,戀戀不舍地纏繞她。
    她細長的手指劃過網格,一格一格,眺望那片被線條切割的土地,高高防線後繁盛的人類世界。
    無名基地,林秋葵。洛厄斯一直讓她遠離。
    這回是那家夥先找上門的。
    一陣熱風吹過,約寧昕化作拟人态,往臉上粗魯地抹幾把泥,再把頭發也抓亂。
    “救救我,我、我想回家……嗚嗚。”
    她一瘸一拐走到基地外,外表那樣狼狽,哭得這樣可憐,非常順利通過輻射檢測,被暫時安置在等候區。
    空曠的大廳,面色灰白的父子,她看上那個膽小又好奇的小孩,故意從兜裏摸出一輛構造精巧的小玩具車,從他眼前劃過,藏起來。劃過,再藏起來,好了。
    她跳下椅子,拍拍裙子,朝他勾一勾手,轉身往外走。
    “爸爸,我、我想上廁所。”
    “我自己去!”
    明亮的眼睛先是跟着車子,随後追随好看姐姐,來到樓梯轉角。
    十分鐘後,約寧昕腳步輕盈地離開基地,身後驟然爆發出一聲嘶鳴:“小文!文文——!!”
    活該。
    異種憑什麽躲着人類走?難道不可笑嗎?她一度為此生氣吵架,洛厄斯格外平靜地說:“不。小約。你不完全是異種。”
    哼。
    你不完全是異種,你也不算是人類,諸如此類的話經常惹怒約寧昕,顯得她什麽都不是。
    她一生氣就愛殺人,偶爾也殺異種。原因顯而易見,反正她只是個雜交産物,跟普通異種不一樣,只聽得到洛厄斯的心聲而已。
    前提還得皮膚接觸。
    洛厄斯是她的同胞,她的爸爸。祂好像把自己放這個位置上,但她不這麽認為。
    樹林的另一端直通海洋,她光着腳,從熱燙的沙礫上一直跑到漆黑滑膩的石頭上。
    “洛厄斯!”
    海風擴大她的呼喚,腥氣撲面而來。
    “洛厄斯!出來!出來!”她壞脾氣地叫着,拿人類的紅繩子勒住自己的脖子,氣焰愈發嚣張:“再不出來就勒死我!”
    嘩嘩、嘩嘩的,浪花拍打礁石,片刻後,洛厄斯浮出水面。
    “你又去了人類的基地。” 祂沒有表情,彎曲的長發濕漉漉貼身體上,聲線低沉。
    “有什麽關系?”
    “你不該去。” 祂說。
    “不要教訓我!”
    約寧昕再一次動怒。
    她一生氣就控制不住自己,雙眼放射出銳光,爪子也變得長而尖利,頃刻劃破洛厄斯的胸膛,令祂流血。
    任何生物都有自我保護的本能,洛厄斯也不例外。
    約寧昕仰起頭,猩紅的瞳孔中映出祂冰冷的神色。
    “你生我氣了嗎?” 她歪頭,咬自己的拇指,“你想吃了我嗎?斯斯。”
    她也流血了呢,散發出人類獨有的香氣,異種最難抵擋的甜美食物。
    “你餓了嗎?那,這個給你……”
    她鼓起嘴,伸出手指,無論怎樣看都是一副怯怯的姿态,後面包藏禍心。
    她知道的,洛厄斯對她有食欲。
    她以激怒祂為樂。
    所有人類幼崽都必須經歷這個階段嗎?人類的書籍記載為叛逆期,着實頑皮得難以招架。
    變異的軀體內每一個細胞、每一條筋脈皆叫嚷着饑餓,祂能感到海域中激蕩洶湧的殺意,如同生存至上的集體意識,那種本能。洛厄斯相當強大,且擅長克制,祂向來如此。低眸近乎溫和地說:“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那你會愛我嗎?斯斯,你愛我嗎?”
    從什麽時候,她如此執着于這個問題,不斷問不斷問。洛厄斯給不出能叫她滿意的答案。
    異種從不說謊。
    “我沒有辦法愛你。小約。” 祂說:“我不理解什麽是愛。”
    難道約寧昕明白什麽是愛嗎?未必。畢竟那是人類的東西,而她不完全是人類。
    不過這并不妨礙她無理取鬧,上回招惹冥母,上上回跑去沼澤舞女的領地作亂。
    異種之間沒有串門的說法,一如現今的人類愈來愈泾渭分明。
    因為戰争的關系,這顆星球正朝史無前例的冷漠、混亂、孤獨方向演變。作為指導者,依照人類的做法,洛厄斯本該厲聲教育約寧昕,絕不準再任性地入侵人類領地。
    可她搶先掉下眼淚,孩子似的怒氣沖沖地朝祂撒嬌:“我們可以說謊!卡修羅奧說謊了!我也說謊了!人類都覺得我們是騙子,你當然也可以說謊!但你連撒謊都不願意,你知道我要什麽,你就是不肯給我,不肯騙我!!”
    “你去死吧,我讨厭你!”
    說完,她扭過頭去,年輕的胸脯不斷起伏,滿臉放不下的傲氣和委屈。
    洛厄斯無話可說。
    祂沒辦法在這時候訓斥她,只好轉身道:“上來吧。”
    和小時候一樣,約寧昕最喜歡趴在祂的背上,随祂一同潛入海洋。
    大海啊,浪漫又沉寂,像一團燒焦的玫瑰花叢。
    這是多麽寬廣的天地,多麽深邃的領域,流水如手也似刺般劃過皮膚。
    祂們如此自由,如此親密。不管洛厄斯抑或約寧昕,放進這裏都渺小得分不出區別。
    堅實的後背,撲散的長發,悄然交織在一起。
    洛厄斯。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那麽小。我是森林的精靈,你是大海中的精靈。既然都是精靈,為什麽還要區分你和我?為什麽要将我驅逐出你的領地?為什麽。
    祂不回答。祂總是不回答。
    兩條細瘦的胳膊死死桎梏祂,約寧昕沒有說,其實她有一點兒窒息了。
    她沒辦法在水裏生存,越長大越是如此。能夠下潛的時間越來越少。而洛厄斯注定無法上岸。
    假如繼續下去,或許有一天,她可能完全淪為人類,連入海五分鐘都做不到。
    到那個時候,洛厄斯,你會吃了我嗎?
    都一樣。約寧昕想,你永遠不會愛我。
    “小約……”
    無奈的嘆息溢出唇舌,仿若氣泡,緩緩升起,然後破裂。
    啪的一聲,震耳欲聾。
    肌膚緊貼的時候,是祂們最近的時候,洛厄斯得以越過人類複雜抽象以至于太容易産生誤解的言語直達約寧昕的思維,進行精神上的彼此觸碰。
    再沒有僞裝,沒有虛假,□□而清晰。
    祂聽見她的心聲,可她不要祂的同情。
    她驕傲,美麗,兇狠,像一頭母獸,是祂一手養育大的孩子。沒有人比她更恨祂的嘆,每一次都如尖刀劃刻她心髒,隐晦地提醒她,她沒有晶核,是失敗品中的失敗品。出自人類之手的敗筆。
    所以她恨人類,創造怪物。
    她也恨異種,不肯接受怪物。
    她如此年輕,如此心高氣傲,有的是一腔蠻力到處憎恨一切目光所及的事物,伸手可以觸碰到的事物。或許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在她還沒有能力反抗時就已經養成這個習慣。
    每當對世界的恨無處安放,就轉化為對洛厄斯的渴求、埋怨以及傷害欲。
    她咬祂,打祂,拼了命地撕扯祂踢祂,用能想到最惡毒冷酷的語言羞辱祂。
    她們像互相争鬥的野獸,吓得低階退避三舍。而洛厄斯靜靜承受着。
    這樣的困局已持續半年之久,她們之間,我愛你,一句話可以解決;我不需要你的愛了,一句話可以診斷。
    偏偏誰都不肯讓步,誰都不要說謊。
    至于做純種人類是什麽感覺,約寧晰一點都不在意。
    她想好了。她要永遠永遠這樣,和洛厄斯相互折磨彼此依偎下去。
    就像鮣魚和鯊魚,誰都別想抛開誰。
    連死,也要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