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白城往事 >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内幕
    沈夫人寿辰那日,阿秀因衣服上沾了水渍,便回房更衣。当时顾疏玲还以为阿秀只是想要在众人面前显摆自己的新衣服,听那些夫人小姐的啧啧夸赞和羡慕,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可是,顾疏玲还是太善良了,也把阿秀想得太肤浅了。阿秀的目的从来都是她。
    不喜热闹的顾疏玲提早离席,在穿过前厅路过花园的时候,在那假山流水的人工湖的拱桥上,便远远的看见阿秀正站在桥上,像是风雨亭中稍歇等候的旅人。
    顾疏玲没有回避,到底是直接走了上去,然后在桥面的时候,她立住脚步,道:“春寒料峭,你在等人?”
    “我在等大小姐你。”
    呵,算是长进了,没有喊她姐姐了。顾疏玲背对着她,看着桥下的潺潺流水,只觉得那水雾也带着丝丝清凉沁进自己的骨头里,连声音也随之冷了几度:“等我?呵,你不会是对我也过敏吧?”
    阿秀道:“同样的招数不用两遍,没意思的。”
    两人默契的一笑,各自都很轻蔑对方。顾疏玲只是在讽刺阿秀的心计,比如说上一次逮着槿榕的把柄逼她陷害自己,造成了是顾疏玲处心积虑的要害阿秀的假象。然而实际上却是阿秀自己用的一出苦肉计,用这种法子来诟陷顾疏玲,既可以加深大家对顾疏玲的厌恶,又可以在这楚楚可怜的受害人姿态中获得大量的同情与怜爱。而其实,阿秀每次使的手段都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就算这次落水也是如此。
    两人在桥上谈了半炷香的时间,而内容不过是互相揭露。
    顾疏玲:“你果然很聪明,知道从我身边的人下手,文竹,槿榕,她们都是很机灵的,却都栽在你的手上。”
    阿秀道:“大小姐出身高门长于豪族,自然不晓得那些下三滥的招数。而我只是个下流卑贱的丫鬟,三教九流,染的都是龌龊。然而有一样,不管有没有钱,都是一样的。只要有诱饵,就一定能够抓住他人的把柄。就像抓住了毒蛇的七寸一样,蛇再毒也没有办法。”
    “所以,你就和沈管家合作设计文竹,所以你就调查槿榕牵出了苓倌,乃至于那次兄长对你的讽刺也是你算计在内的,我们的人对你的侮辱越多,你就显得越娇弱惹人怜,而沈夜白对你的怜爱也就越深厚,对我的厌弃也随之加深。而你对文竹和槿榕的设计,既可以隔山打牛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我头上来,又可以除了我身边的人以解你的恨意。”顾疏玲道,“阿秀,你这种装可怜装柔弱的伎俩真叫人恶心。”
    “恶心?那是因为大小姐从没经历过我的生活,”阿秀一手抚着面料上好的衣襟,像是在布庄挑着一块上好的绸缎,“大小姐,你可有过大半夜的被雨水淋醒的经历?你可晓得被人指着鼻头骂戏子无情婊、子无义的感觉?你可明白整日担惊受怕生怕因为自己无用而被抛弃是怎样的惶惶不安?你又可懂得亲手掐死自己养大的小猫小狗煮了吃掉只是为了不被饿死?你没有过我的经历,所以,你永远不会明白为了上等人的生活我这种人可以放弃什么东西。”
    顾疏玲不说话,实际上,阿秀说的不免以偏概全,因为顾疏玲也不是生来就是如此的,她那困苦的十三年不见得比阿秀好。也许,那贫穷悲哀的日子里,比阿秀幸福的是,她有一个爱她的母亲,还有一个年纪相仿的玩伴。自然,那个玩伴就是真正的顾疏玲了。三姨太的到来虽然让他们的生活过得更苦,可她却有了一个朝夕相处的小伙伴儿。也正是这样的亲近和了解,她才能够取代顾疏玲成为顾家大小姐。
    阿秀自伤自怜,总是认为自己便是这世上最悲惨的人,所以,为了逃脱这种最悲惨和得到更好的生活,她可以不择手段,欺骗也好,利用也罢,哪怕借刀杀人,只要可以达到目的,又有什么犹豫的呢?毕竟,她只是怀着最单纯的希望,那便是对生的渴求和憧憬,原始的欲望,没有错的。
    见顾疏玲不说话,阿秀便以为的确是戳到了她的痛楚,继续道:“大小姐,如果你我易位而处,你的心指不定比我还狠,你也不见得会比我干净到哪里去。你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和高贵,不过是因为你有一个大权在握的爹。所以你高不可攀盛气凌人,可以对人生杀予夺随意处置,把钱啊权啊都当作粪土,只为了追求什么莫名其妙的爱情。而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才不得不抛弃你们所谓的感情来追求你们不屑一顾的财富。”
    这几句话,已经非常肯定的说出了阿秀对于沈夜白一片深情的糊弄和利用,可惜,沈夜白并没有听见。然而,尽管他听见了,也许也不会相信,到底会说这是顾疏玲陷害的。
    信任与否,关乎的是感情,若是爱的,便是信了,若憎着,便难信。
    顾疏玲回头,冷笑道:“所以呢,你这次又准备怎样装柔弱呢?又准备用怎样低劣的手段陷害我呢?”
    是啊,从头到尾,顾疏玲便知道阿秀的不怀好意,如果她果然够狠,就不该顾及沈夜白的感受,直接除掉阿秀。毕竟在那个年代,主母要杀一个奴婢一个姬妾是很容易的,就算最后闹到报官,她也不一定会输。可是,她没有。她自私不善良,但这并不代表着她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杀人如麻,也不代表着她不会愧疚和后怕。
    更何况,她已经卷进并编织了那么大一个圈套,把大半个白城的人都卷了进去,也间接害了很多人。午夜梦回之时也总会梦到那些因之死去的人满脸鲜血的出现,张牙舞爪的问她为什么那么狠。所以,顾疏玲不愿意斩草除根一劳永逸。而且,她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她怕自己会拦不住单纯而痴心的沈夜白做傻事,也怕那个笑容明媚的小哥哥会恨她一辈子。
    然而,就是因为她的这么一点儿恻隐之心,阿秀便更是肆无忌惮,便三番五次的使计陷害,那每次受伤背锅的人自然都是顾疏玲。
    阿秀清浅的笑,大大的眼睛居然笑成了新月,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大小姐你知道那些深宫大院里女人争宠常用的伎俩吗?”她的手慢慢的摸到自己高耸的腹部,道,“当年的武媚娘杀了自己刚出生的女儿嫁祸给王皇后,然后,王皇后被废,她自己成了皇后,最后成了武则天。看啊,没有舍哪里来的得啊?”
    “你不是一直盼着这个孩子给你带来无上的荣耀和富贵吗?”
    “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孩子换牢不可破的地位,你觉得哪个更划算?”
    顾疏玲皱了皱眉:“人家说的果然没错,戏子无情。然而,你凭什么以为我会跳进你的陷阱?”
    “我不知道,但我等到了你,”阿秀咯咯的笑,“你说如果我落水了,夜白会不会相信是你推我的?”
    顾疏玲喝道:“无耻!”她咻地转身,袖子一拂,便要远离这个比定时炸弹还可怕的女人。
    顾疏玲摆动的手臂还没有放下来,也没有碰到阿秀,却见阿秀一个趔趄歪斜,身子便已经飞出了拱桥,像风中的秋叶,娇小的身子在淡淡的水汽之上,如果定格便像是凌波微步的仙女了。可是,不过两秒,便传来了身体重重的拍在水面的撞击声,扑通一声,然后就响起阿秀的救命声来。
    顾疏玲知道,如果这时候自己离开了,那么就真的中了阿秀的诡计,所有人都会说她是因为嫉妒而把阿秀推入水中的,到时候她就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了。所以,稍一犹豫,她自己也已经跳了下去。
    她没有如愿救起阿秀,可也没有隔岸观火事不关己,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哪里晓得沈夜白根本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是她,而醒来的阿秀更是楚楚可怜的哭着告诉所有人,是大小姐推她的。
    阿秀当时亲自来了一场声情并茂的感人表演:“我换了衣服回来,就在桥上遇到少夫人,便上前福礼。然后,少夫人就威胁我,她让我离开沈家,要不然就要对我不客气。我不答应,然后,然后……少夫人就伸手一推,我就掉了下去……”
    在那断断续续的哭泣中,顾疏玲也有过解释:“我没有!如果我真的推了她,为什么不赶紧离开,还要跳下去救人?”
    “因为我一落水就大声呼救,不远处的下人就立马过来了。少夫人你如果直接离开难免会落人口实,所以,少夫人就跳下水,假装救人,实则是一直把我往水里按。”
    没有人怀疑阿秀的话,因为她和顾疏玲的矛盾的确就是明摆着的,而且顾家的人都有这种魄力,看看顾少帅就知道了。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身怀有孕且可以母凭子贵的阿秀根本没有理由用自己的孩子和身体来诬陷顾疏玲,这根本不值得。
    事实如同眼前所见:顾疏玲推人入水,想要杀了阿秀母子。阿秀虽然获救,可孩子没了,那个已经成形的男婴。
    沈夜白贡献了他这辈子对某一个人最大的仇恨,沈家二老也表达了什么叫从深仇大恨到隐忍不发的怒,这次以后,估计顾大小姐是个妒妇和毒妇的传言会流传得更远更久吧?而沈家,没有一个人不讨厌她不害怕她,而沈夜白则永远不会原谅她,至于沈老爷,则更会暗中作妖为公为私也要早日杀了她。
    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顾淮深完完整整的听完阿玲的描述,只觉得女人之间的斗争更是可怕,比起那血淋淋的战场更加残酷。他霸气道:“这有什么关系,别说阿玲你根本什么都没做,就算真的推了她,那又怎么样?这种杂碎,迟早得死!”
    “不,兄长,你不明白。”是啊,如果她不想回去了,那么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出类似的事儿,可是她在沈家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而且,她也不愿那个笑容明媚的小哥哥怨她一辈子。尽管她一直都在把真相隐藏在迷雾中,可这一次,她想老天有眼一回。
    闻言,顾淮深便晓得阿玲还记挂着沈夜白的,要不然何必考虑那么多?他眼神黯淡了两秒,这才又道:“没关系,到时候我陪你回去,带着咱们顾家的亲兵。就算他们仍然不信,也不敢轻举妄动。”
    顾疏玲道:“无法获得证据的事实,没人会相信我的话。罢了,也只能如此了。”
    当顾疏玲问及兄长是如何处理乱局的,顾淮深只简要的道:“说不清楚就用拳头,总是有一样管用的。”他又补充一句,“放心,沈夜白只是轻伤,没有大碍。”
    顾疏玲点头:“兄长说的没错,可到底是拳头,伤人伤己。”她看着他,“我不愿意沈夜白受伤,也不想兄长受伤。”
    顾淮深不语,只淡淡点头,可他仍是想矫情的问一句:那么沈夜白和顾淮深谁更重要呢?
    他让阿玲好好休息,自己在转身她看不见的地方,按着伤口,子弹穿过的窟窿,马蹄踩断的肋骨,哪一个不是伤?可是,别说这是战场给予军人的勋章,就算是为阿玲挡枪而伤,也要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云淡风轻陪她闲聊饮茶。让自己喜欢的姑娘为自己担心,这是非常弱的,而他顾淮深,堂堂白城少帅,他给阿玲的必然是疼爱和庇护,而不是痛苦和担忧。除了那道身份和人伦的鸿沟所导致的痛苦,他无能为力之外,其余的,便不可逾越。
    顾疏玲虽然讲述了阿秀故意落水诬陷她的事实,但是有一件事她却不知道,那便是,即使阿秀不落水,她的孩子也保不住。
    早在一个礼拜之前,阿秀的身体就出问题了。医生告诉她,是那一次的过敏导致的后遗症,孩子快保不住了。
    痛心难忍且惊慌失措的阿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威逼利诱让医生为自己隐瞒,并且用药物暂时保着。
    医生哪里肯答应,这得罪的可是顾大小姐啊,他死活不同意,然后阿秀便道:“您要是不帮我,那我就把你走私管制药品的事情说出去,到时候看谁更惨。”
    走私药品,说的好听是药品,说得不好听就是毒品,就像吗啡、烟膏之类的。
    医生白了脸,知道这是死罪,尤其是落在顾少帅手上那肯定是死路一条啊,所以没有办法,他只能与阿秀狼狈为奸,替阿秀隐瞒了下来,但他仍然说:“这种强行保胎撑不了几天的,而且对身体伤害极大,你最好赶紧想办法,要不然到时候你我都会很惨。”
    阿秀让他只管动手,剩下的事情只需要配合就好。就这样,阿秀设计了一出落水的戏,又借医生的嘴巴告诉大家孩子没了,是顾疏玲害的。既完美解决了没了孩子的事实,又可以给顾疏玲狠狠一击,一举两得。
    所以,其实她内心并不想害这个孩子,因为她的确想母凭子贵,可是,上一次的过敏事件玩得有点儿大,不小心害了自己的孩子和前途,只能用这样伤人伤己的方式来弥补。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医生的把柄,她也是从底层走上来的,自然知道怎样的环境会滋生怎样的人性,而下人之间也总有类似爱情、肉欲、金钱和野心的八卦。
    而且对于这件事情,阿秀并不愧疚,她言之凿凿的告诉自己:“藤条果盘是顾疏玲的丫鬟拿来的,过敏症也是因为她而起的,所以,孩子也的确是因为她而没的。我没有冤枉她,她就是杀我孩子的凶手。我只是把事实用另一种方式表现出来,我只是在惩罚狠毒的凶手,只是在寻找更好的生活。”
    果然是言之凿凿,她已然忘了,分明是她自己联合槿榕陷害顾疏玲的,而过敏原也是她自己说出的。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天理循环,哪里怨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