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白城往事 >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重整乱局
    顾淮深的出狱是秘密的,因为要争取时间,但现在,想要秘密都秘密不起来了。
    张银还是很有魏晋风度的,尤其是在对待朋友和可敬的对手之时,虽然说顾淮深是杀他大哥的人,但仇恨这种东西还是要看具体情况的。所以,救人救到底的张二少便把人带回了家里,派人看着护着照顾着,整个一保镖兼保姆,他再一次觉得,自己这都什么命啊,为什么每次都要把这兄妹俩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这可不是好事,要是被他家里那个嫉妒心超重的醋瓶子晓得了,啧啧,那就有的好看的了。
    然而,顾淮深的意志力和体力似乎超出常人,伤成那个鬼样子,他居然都能在回程的路上醒了过来。他头上、脸上、腰上、腿上都包着绷带,整个人都像是埃及的木乃伊。他睁眼的样子也很吓人,突然睁开眼,白眼翻得老白,一动不动,半晌之后才溜溜的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处,直勾勾的像是起尸的僵尸,把正在为他处理伤口的卫生员吓得差点儿跳了起来,他抓着人家小姑娘问:“这是哪里?阿玲呢?”
    张银几乎第一时间来回答:“这是回白城的路上,顾小姐没事了,她早就醒了。”
    顾淮深低低的应了声,然后又问:“她现在在哪里?”
    “她早先一步回了白城了。”
    其实在那匕首飞刀取命的时候,顾疏玲就基本上醒了,在慢慢睁眼的时候,她便亲眼看见兄长头上重重挨了一下,那声音几乎要震碎她的心肝。然后,她醒了,在尸山血海间,那枪声响起,她身边,血流成河。
    兄长已经倒下了,没人提醒她闭眼,没人护她远离那血污,所以,她被船老大死时倒下的力道一起拉倒了,她躺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一个个的倒了下来,看着那些个丑陋的面貌一个个毁灭在枪口之下。一切都在这里完结,一锅端的报仇。
    然而,顾疏玲还不甘,她记仇,非常记仇,没有伤到她也就罢了,还可以大度的算了,但伤了她,那就对不起了。所以,顾疏玲让人搜了整个小岛,把那两个想逃的姐妹也找了出来,五花大绑跪在她面前。她压着嗓子笑:“呵呵,是你们,欺我骗我凌我辱我。”
    两姐妹咣咣的磕头,求着饶命。然而,不是每一个过错都会被原谅,也不是每一条命也都能被饶恕,这一次,顾疏玲并没有大发善心。
    所以,张银有幸看到这个冷漠的女人亲手杀人是怎样的。枪声两响,连惊呼和悲鸣都没来得及发出,便看着心口的伤口和血迹,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而顾疏玲那时的眼神,更加冰冷无神,若换一身黑色皮衣,便是说现代女杀手也是恰当的。
    顾疏玲自然是听了张银讲述兄长的困境,思索良久,她道:“我先回去,我可以吸引冯柄谦的注意力,混淆他的视线。”
    是的,这么一回去,顾淮深的行踪就藏不住了,冯柄谦一定会有后招,说不定是狗急跳墙的同归于尽。而现在一无所有而且重伤至此的顾淮深没有任何法子可以对抗。所以,由顾疏玲去做诱饵是正确的,她的出现可以为顾淮深争取时间。甚至,她也可以用顾家大小姐的身份去联络那些仍然愿意效忠旧主的人,一举两得。
    只是……
    张银沉吟片刻,犹豫道:“顾淮深怕是不会同意的……”
    “兄长还睡着,所以这一次由我做主,”顾疏玲道,“请你给我准备一下,我马上就出发。”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没问题?”要是顾淮深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宠爱的阿玲不见了,而他张银是帮凶,到时候事情可就精彩了。
    最后,顾疏玲仍是走了,张银他没能拦得住,只能派了两个人护着一路送回了白城。而顾淮深,便暂且留在安徽,稍微处理了一下伤,住了一晚,第二日才踏上了回白城的路途。
    顾淮深又不傻,自然知道阿玲为什么要先回去,她不过是要替他投下一枚烟雾弹,给他作一回前先锋。他虽然也气张银这么大一个男人居然拦不住阿玲,但他也能理解阿玲的想法和坚定,只好如此。况且,在这里,阿玲遭受了那么大的侮辱,若是……算了,倒不如让她用这些事情来麻痹自己,暂且忘却那侮辱……
    然而,兵贵神速,冯柄谦不是笨蛋,他不会一直蒙在鼓里,哪怕是由阿玲做诱饵也没办法。所以,他必须马上偷偷回去,然后以最小的代价干掉冯柄谦兄弟。白城的官兵几乎都是他的兄弟,只要干掉那罪魁祸首,剩下的,便不会有任何反抗。就连上峰也答应了,只要他能除掉冯家兄弟,一切如旧。
    所以,在张银的帮助下,顾淮深回到了白城。这一次,他还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帮手,不是千军万马,但是却是一柄插在心上的锋利钢刀。那个帮手便是,白渔。当年被夏舟宠上了天的渔村姑娘,也是取了夏舟性命的杀人凶手。
    当年夏舟被诬叛国,落了个悲惨下场,他自己死了,其妹夏芸跟徐迦钰远走高飞不知去向,而夏舟最爱的姑娘,却投入了冯柄谦的怀抱。而后来的事情证明,那不过是一场初心的梦和权力的贪欲之间的较量。
    输的,失去一切,权利财富,爱人和生命;赢的,获得所有,权利财富,爱人和生命,除了一颗早就赋予了别人的真心。
    顾淮深之所以要找白渔,不过是因为白渔才是当日瓦解夏舟的最大利器,也是最靠近冯柄谦的人。
    女孩子的心思很小,只要真正爱上了一个人,便再也容不得其他,而那余生,便只剩下愧疚和回忆。所以,顾淮深很容易就说服了白渔让她带自己进到冯家,当然,他并没有说自己是要去杀人的。
    总之,白渔做了他的内应,把他领了进去,然后,他把药下在了饭菜里,最后,他直接在饭桌上就砍下了冯家兄弟的人头。当他的枪子儿穿过两人的胸膛的时候,那血,噗的一声喷了出来,染了好几个人血馒头。冯柄谦临死时还看着白渔的,不可置信的语气:“是……是你?为什么?我才是十年前的那个小哥哥啊,你……为什么?”
    白渔也没有想到说着要对质的顾淮深居然会一上来就杀人,她用手堵着冯柄谦胸口的窟窿,眼泪长流:“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死,对不起……可是我,我……想的念的都是夏舟……他不是梦,是真实的过往……”
    一代枭雄冯柄谦就这样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家里,死在了自己的妻子手上(间接的)。而白城的天,终于变成了以前的样子。
    而这一日,距离冯柄谦阴谋夺权也不过三十三天,一月有余,便命丧黄泉。
    顾少帅重回白城,上面也说是误会,把责任推给了冯柄谦和那几个专使身上,绕了一圈儿,又回到了原点。顾家,依旧还是白城的顾家,没有变,只是顾大帅出来时似乎弯了腰驼了背。
    顾大帅回来了,顾少帅回归了,顾疏玲也在,沈家的宅子也赎了回来,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原点。然而,很多事情已经改变了,并且再也回转不过来了。
    比如顾大帅对冯家兄弟的信任,比如沈家以前只手遮天的首富地位,比如顾疏玲的贞操和尊严。
    本来说好了北迁的,但是巢湖之事阻碍了沈夜白的脚步,等到那事完结之后,他又不愿离开了,只想同阿秀一起择一城终老,而那一城,自然就是白城。
    沈老爷从南京发了电报来,让沈夜白尽快过去,可是沈夜白却坚定了自己留在白城的信念,他不愿走。沈老爷大骂不孝子,却又拿相隔千里的独子没有办法,只能由着他了。
    而不过短短三个月,从南京发来的电报内容就变了样,大概是说自己被骗了。而被骗的额度还特别大,偏偏这样的金融手段还没有证据,就算告上法庭也没有办法,沈老爷吃了很大一个哑巴亏,悲愤交加,身体变得更差。等他灰溜溜从南京回来的时候,沈夜白几乎都快要认不出自己的老父来。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能如此安慰。
    而顾疏玲,她更是冷僻了,就连看人的眼神也多了两分冷意,而从后门出去的频率也更高了起来。而大概是为了照顾顾淮深吧,她暂且回了娘家住着。
    如果说这一次的灾劫和侮辱是上天给她作恶的惩罚,那么,惩罚都接受了,她就没有理由停下。恶就恶吧,这世道不需要好人,她也不屑作一个好人。
    至于顾淮深,他表示最近吃猪脑啊鸽子啊之类的东西吃得都快吐了,还说如果吃啥补啥,那他吃这些是要补成什么样?但是,受了那么重的伤,脑袋上还挨了那么一下,要是不好好补补,要是傻了残了怎么办?
    顾疏玲不喜欢下厨,但家里总有人喜欢做菜的,且厨艺高超的。所以,顾疏玲的任务就变成了看着那听话的兄长把补汤补药膳食什么的通通吃掉。
    张银成了顾家的常客,每每看着顾淮深眉头皱成乱麻痛苦的喝下各种药汤药膳且一滴不漏的时候,他就笑:“我还以为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也是有怕的啊。”他以为这是怕,却不知道这是宠爱,是爱,不是兄妹之爱,而是男女之情。
    顾淮深恨不得把碗往张银脸上砸,所以,等他好了大半的时候,就叫嚷着要和张银比划两下。张银自然不干,还言之凿凿的说:“你见过诸葛亮和周公瑾比武的吗?”这自然是没有的,所以只能作罢。
    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上面都懂,却又为了互相牵制而把顾张两家都放在了同一个地方,张银老爹还好,因为刚得了个大胖孙子,便几乎解甲归田每天逗孙子逗得乐不思蜀了。而他四弟张勉,花花公子一枚,只要按时给钱,他管你什么政事还是正事的哦。唯一难办的应该是三弟张信,这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啊,毕竟他已有过刺杀嫁祸的前科。
    对此,张银只是轻叹:“亲兄弟之间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国家呢?但是,他不仁我却不能不义,他始终是我弟弟。”
    如果事情一直这样下去也还看得过去,可是,终于有一天,顾疏玲捂着胸口吐了,不是吐血,而是害喜。
    而那孩子,却不知是哪个水匪的。
    顾疏玲的心是狠的,两包打胎药下去,痛得自己几乎死去,她蜷缩成一团,鲜血染了满床,留声机里放着啊啊啊啊的京剧,声音很大,鼓点很密,把她的痛呼和呻、吟全部挤在了留声机的声音里。
    孽种不可能留下,屈辱却永远忘不掉,如果说这是她自作自受的惩罚,那么,她受了,又是谁要来接受她的复仇和怒火?
    就让从地狱来的暗火带着欲望和贪念,焚烧了所有原罪的灵魂。
    而当顾淮深得知了蹊跷赶去的时候,顾疏玲已经满头大汗的躺在血泊里了,他抱着她湿漉漉的身子,长啸一声,红了双眼。如果不是那帮水匪已经死了且尸骨无存,那么,他一定会亲自去把他们都砍成肉酱的。
    他的阿玲,他的姑娘,怎么可以受这么多的苦?他抱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是他的疏忽,是他的无能,才让她饱受痛苦,而现在,凶手都死了,除了自己,他便不知道该怪谁了。
    他紧紧的抱着她,不知是第几次,也不知是第几次的心痛,其实,如果阿玲可以想的开,他完全容得下这个孩子的。虽然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他只是她的哥哥,而不是她的夫君。
    他咬着下唇,牙齿打颤,在顾疏玲忍不住痛呼的时候,他搂得更紧,然后嘴里高声唱出留声机里的戏词,那是《锁五龙》里的豪言壮语:“号令一声绑帐外,不由得豪杰笑开怀……遍野荒郊血成海,尸骨堆山无处里葬埋……今生不能把仇解,二十年投胎某再来……”
    那是隋末瓦岗寨英雄单雄信被唐俘虏拒不投降在断头台前的怒骂豪言,激烈昂扬,似乎能把所有的声音都压制住,包括顾疏玲的痛呼。
    他誓要护她一世,不再让痛苦侵染,却不知道,她也在心中发誓,必要完成最后的罗网。
    除了兄长,除了沈夜白,所有人,所有已经陷入这个涡流的人,都逃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