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雀金裘 > 正文 第 35 章
    更深露重,坤仪宫长烛如林。

    沐浴过后,安国夫人靠在罗汉床旁,与太后分享宫外带来的漉梨与林檎干,姜月见尝了一口,风味十足,滚烫的茶汤,弥散了腾腾的水雾,柔润地扑在肌肤的毛孔里,这个晚间门,说说话,倒是舒适宜人。

    傅银钏带来的果脯太多,也吃不完,姜月见想拿一些教苏探微也一并尝尝,便让钱滴珠备了一个食盒儿,将剩下未动的果脯肉盛好拿过去了。

    人影消失在了殿外黢黑的夜色里,傅银钏歪扭上半身,靠向姜月见,清闲地垂落双手笑道:“太后娘娘,您是真心不怕拿肉包子打狗啊。”

    姜月见抬起下巴,茶汤才送向唇畔,顿住了,眼帘抬起:“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傅银钏如闻笑话,浅浅地“呵”了一声,“这两人都在您身边,这么久了,您是一点都没瞧出门道。只是现在谁是肉包子,谁是狗,还不一定呢,那得看娘娘心里谁更重了。”

    姜月见听了个模糊大概,眼尾微微翘起,“你是说,他俩有——”

    傅银钏一声笑语打断了太后娘娘口中含而未吐的“奸情”,“您那个小太医不好说,这个钱内人,却是板上钉钉,您方才没瞧见么,打娘娘说了那话,让钱内人送果脯去,我只是轻轻一瞟,便看出她的窃喜。试问,给一个太医送点果干值得欢喜个什么,又不能得赏钱,又不值得攀交。”

    在姜月见脸色沉凝下来之际,傅银钏又道:“这个宫人伺候娘娘这么久了,还这么藏不住事儿,只怕对您这位小太医的心思,用得已经不浅了。”

    姜月见的护甲一下一下地往杯沿上叩,并未言语,只有掌下发出一串一串细碎清脆的动静。

    “不过,这也不能怪那钱内人,能让太后娘娘都一眼相中的男人,怎会是凡品,况且一入宫门深似海,封锁心门压制人欲,见到这般美男子,多少都会克制不住地有那么点春心萌动。”

    虽然傅银钏发现了这点,但她并不觉着这是什么大事,转而又为钱滴珠开脱。

    “也的确要怪太后娘娘安排不周,这宫人都开始思春了,娘娘是一点儿都不觉察,还教她三天两日地往太医院走动,又是送果脯又是传话,你家小太医要是对您有那心思,伸手不打笑脸人,对那个传话送物件的宫人笑一笑,说上两句话,啧啧,这宫人可不就把持不住了么。所以臣妇说,太后您肉包子打狗。”

    这下不知钱内人是肉包子,还是小太医是肉包子,总有个有去

    无回的。

    不然,太后娘娘还能容忍自己看上的小郎君同自己的宫人,在自己的屋檐底下成日家地眉来眼去?

    姜月见抿唇。

    都已这么明显了么?她全然没一点儿察觉,倒是让才来坤仪宫两日的傅银钏发现了不对劲。她是当局者迷,近日里一心扑在前朝和后院的男人身上,倒是倏忽了自己身边,有人已起了异心。

    姜月见锁眉道:“钱滴珠入宫已有十几年,比哀家还长了几岁,在坤仪宫当差,从无缺漏。你若不提,哀家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对探微动了心思。”

    傅银钏见太后娘娘茶也喝不香了,眉眼挂着惆云,喃喃自语起来,她笑道:“多大一点儿事,太后还想用她,便留着,只是以后避着一些太医院就是,若不想留着给自己添堵,将她调到司珍房里去,怎么不行?”

    傅银钏握住太后娘娘微微发凉的手心,“这事儿关键还不在于这个宫人,她怎么想是她的事儿,只要您那位对她没这样的心就成。那个小太医既然是殿元出身,总不至于太傻,放着金尊玉贵主动抛下高枝儿的太后娘娘不去勾搭,转道和那个小宫人不清不楚的。”

    太后娘娘似已得到安慰,一点不再挂怀,笑道:“哀家自是信他。”

    傅银钏吐出一口气来:“信不就完了么,我说这些话也不是要挑拨娘娘和心腹之间门的关系,茶壶里煮元宵,您肚里有数就行了。”

    两人夜话罢,傅银钏困了,两条眼皮耷拉着直打呵欠。

    “臣妇得入眠了,困得厉害,这筋骨不成了,小坐片刻就犯困……”

    她起身去向太后娘娘精美的拔步床,将床围上悬于金钩的描凤帘幔放落。

    回过身躺下,透过一重朦朦胧胧的纱帘,眼光瞥见太后娘娘正在窗边,同什么人交代着什么,傅银钏嘴唇带笑,心领神会地躺进软褥里,两眼轻轻阖上了。

    姜月见也合衣躺下,一个太后,一个诰命夫人,同枕一片软枕,两端都向下凹陷进去。

    入夜时分,宫闱内外一片静谧,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音。

    傅银钏觉察出太后娘娘的心气不平,呼吸长一声短一声,傅银钏忍不住笑:“既这么不放心,娘娘跟着去就是了。”

    姜月见虽靠在枕上,乌发如云流泻而下,神情模样却同坐在太极殿里一样肃穆庄重。

    “哀家怎么会纡尊降贵至此地步。”

    傅银钏笑道:“您也别硬撑着了,就算自己不亲自过去,找个得力的宫人,传话东

    西不送了,太后要留着自己吃,让钱滴珠将东西再拎回来就是了。”

    越说越心烦,姜月见闷闷道:“一口吃食,哀家犯得着么!给了就给了,这是恩典,谁来都得接着!”

    傅银钏点头,连忙手掌安抚太后:“是了是了,娘娘一言九鼎,绝无可能朝令夕改,给了就给了,一口吃食,给了那宫人可不就回来了,再说那小太医,人品足重,堪为男人表率,坐怀都不乱的,有什么可警惕的。”

    姜月见冷冷道:“若是有人敢红杏出墙,踢掉就是了。”

    “红杏出墙?”傅银钏惊愕,“娘娘和他的关系,都已突飞猛进到这地步了?”

    “……”

    太后娘娘是怎么也不愿再接这话头了,闭眼宛如睡去。

    傅银钏叹了叹,“娘娘放心,臣妇也知道自己在这儿招人嫌,等给宜笑郡主将和离办好了,臣妇就回家去了,那小太医和小女官,让太后娘娘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说得他俩倒像是一对儿孤立无援的苦鸳鸯似的,姜月见眉心一皱。

    夜半三更的,傅银钏自知讨了个没趣,闭嘴就寝,都快要睡着了时分,还模模糊糊听到太后娘娘清冷的一道哼声。

    “……”

    *

    宜笑郡主是宗室郡主,当初嫁入幽州刺史府,规格仪仗是类比公主出降。如今和离,也是一样。

    姜月见手书传召端王与端王妃入宫,端王因身体虚疲,不便行动,端王妃便让他在府中歇着,自己领女儿入宫拜谢太后。

    陛下也亲自主持和离。

    这和离的阵仗,甚至盖过了三司会审。

    等到房是安踉踉跄跄愁云惨雾地来到正殿上时,一种五马分尸的痛苦感觉从脚底心一直窜上后脖颈子,满手心都是凉凉的冷汗。

    一屋子的人,几乎每个人都身份地位远在自己之上,他是如芒刺在背,压抑得没一句说话的权力。

    小皇帝坐在金殿正中的雕龙大椅上,质问房是安:“房是安,和离书你可带来了?”

    和离书?房是安两眼昏花,头重脚轻。

    昨夜里有人过来通知,让他预备和离书,今日入宫,在太后与陛下的主持之下与宜笑郡主完成和离。

    但他哪有什么劲去写和离书?

    一想到要与如花美眷的妻子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安天命,他这心里就揪紧着疼,像被人结结实实地踹了好几脚,心窝子又肿又闷。

    房是安摇了摇脑袋,满脸

    写着颓郁丧气。

    “臣不曾写。”

    他怎么会写,他根本不愿和离!

    满殿之上,无人不在盯着房是安。

    当他说出没有写和离书时,每一个人脸上都涌现出愤怒。端王妃的臂弯搂着女儿,生怕她委屈伤身,怄坏了自己,两弯眉皱得极深。

    当初这个男人上王府下聘之时,说得天花乱坠,他将来一定将王爷的掌上明珠视作天下独一无二的瑰宝,必不敢教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言犹在耳,可如今,他是委屈也让她受了,还死皮赖脸扒着不肯放手。

    “呸!”端王妃气不顺,狠狠地朝这个没用的窝囊男人啐了一口。

    对于房是安的不拒绝不配合,楚翊早有准备,眼神示意左右,将女方这边拟写的和离书呈上来。

    房是安怔了一怔,才知宜笑是多么坚决,他慌慌张张地目光投向妻子,却见她眸光若定,无喜无嗔,俨然将他视作一个无关之人。

    房是安哽塞道:“夫人……”

    “呸!”端王妃皱眉将女儿往后带了一步,无比嫌弃地皱眉道,“晦气!”

    被端王妃指着鼻子骂,房是安连声气都不敢吐一下。

    小皇帝将和离书重新审查了一遍,让孙海传予房是安,孙海东西递上去许久,也不见这个房大人接过,孙海捧得手酸,不免要提醒一句:“房大人?”

    房是安抬起眼,看见这内侍省的孙海,一瞬间门意会,就连这个阉人,位份都在自己之上,没有郡马头衔的自己,在这太和殿上,犹如一只被群虎环伺的肉犬。

    他哆嗦着,将那份和离书接在了手里。

    纸张很薄,也无甚情谊可写,捧在掌中,却是沉甸甸的分量。

    太后神色淡漠:“房是安。”

    房是安朝着太后跪倒,双臂发颤,这几乎就是他全部的剩下的指望。当初是太后娘娘慧眼相中了自己,为他钦定了与宜笑的婚事,盼着这一次,太后仍能够出面替他调和。

    然而这一次,注定是要让他失望了,姜月见语气淡薄:“先皇在世时,与宜笑郡主情同亲生手足,哀家却教你过往言行蒙蔽双眼,信任于你,将先帝最为疼爱的妹妹远嫁你房家。殊不知,你不堪大用,亦无担当,背诺寡信,不知廉耻。哀家对你失望透顶。今日,哀家来亲自终结这场错误,按下手印留下花押,就此和离,断了宜笑的孽缘,你可自行归家另娶。”

    另娶……

    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他从来就不想另娶。

    他只想要宜笑接纳

    容忍他和其他女人生下一个孩儿

    他也再三承诺过

    侧室所生之子仍然寄在正房名下

    一样是她的儿子。

    “宜笑……”

    他苍凉地看着自己结发的妻子

    手里的印是怎么也盖不上去。

    她素衣淡妆

    却高傲出尘

    一眼都不愿施舍于一个懦夫。

    房是安胸口疼得厉害

    “宜笑……”

    他再次低低地唤她的闺名。

    “我不纳妾了

    不纳妾了……”房是安近乎渴求

    贪婪地望着他似乎已断情绝爱的妻子

    心疼得如千刀万剐

    “你可否留下来。我知是我错了

    是我贪心

    我不知足

    得陇便望蜀

    我对不起你

    宜笑

    我当真错了

    是夫君错了

    ?梅燃)

    你能否原谅我一次

    我不纳妾

    真的……”

    满堂之人

    无不冷眼泛嘲。

    只剩房是安宛如甜蜜的呓语的声音

    在不断地回荡:“你相信我一次可好?我们回家

    我一定同爹娘说

    劝服他们

    不再安排纳妾

    我向你发誓

    绝不会有第三个人能站在我们中间门……”

    小皇帝紧紧皱着眉头

    听了这一番话

    恶心得身上冒疙瘩

    他朝房是安催促道:“快些画押

    你可以走了!”

    那房是安充耳不闻

    只知向宜笑郡主走去

    口中不断地低声唤着她的名。

    原本端王妃抱着女儿的身子一直在往后退

    房是安进一步

    她们便后退一步

    可这太和殿也不过如此大

    房是安一次又一次越过边界

    突破了底线。

    端王妃站定

    挡在女儿面前

    冷嘲道:“画押离去

    房是安

    你可听到陛下的圣旨?”

    房是安却像是疯癫了的模样

    不管不顾

    张开两臂就要拥抱宜笑郡主。

    人朝着宜笑扑了上去。

    刹那之间门

    端王妃眼疾手快

    拔下了太和殿鎏金曲茎鹤茎莲花台上的一柄灯盏

    手掌将灯盏倒扣

    不等房是安凑近

    众人亲眼目睹

    端王妃霹雳手段

    跳将起来

    朝着房是安的脑袋就是痛快淋漓的一锤。

    “我呸你个狗娘养的没人要的杂种!你还敢满嘴里喷粪染指我的女儿

    锤死你个砍脑壳的!”

    砰地一声

    那房是安被砸得眼冒金星

    跌倒在地

    差点儿眩晕得背过去。

    满殿死寂

    一双双大眼睛睖睁着宛如铜铃。

    端王妃手持灯台

    看向满脸血糊的房是安

    劈手将灯台砸在地上

    又怒骂了一句。

    “王八蛋

    绝种的骡子生不出东西来怨我女儿

    杂种你这辈子也生不出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