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甚么打人?」他护着头。
    「你这种人,只会在自己的葬礼上才不会迟到!」蒂姝说。
    他站起来,悻悻地跟郁郁说:「郁郁,你是不是有问题?」
    郁郁望着他,说「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
    单眼皮怒气冲冲地走了。
    蒂姝对郁郁说:「假如他再来骚扰你,你告诉我!我有很多朋友,只要我说一句话,他一个小时之内便会被人挂在香港任何一根电线杆上面暴晒。」
    「那么,请你叫你的朋友记着把他的毛衣从牛仔裤里拉出来,太恶心了!」我说。
    「那时我为甚么会爱上他呢?」郁郁叹一口气说,「刚才我仔细看清楚他,发觉他完全配不上我。」
    「人的品味是会进步的。」我说。
    「对啊!我见到我的旧情人,也不明白以前为甚么会喜欢他。这些纪录如果可以抹去便好了,像奥运会的跳高比赛,只算最高分的一次。」蒂姝说。
    「他刚才好像给打得很痛呢!」我说。
    「气力不够的话,怎可以做我这一行呢!」蒂姝说。
    「假如我到按摩院上班天已经支持不住了。」我说。
    「要我坐书店一整天,那才可怕呢!我这么大个人,看过的书不够十本。」蒂姝说。
    每一次,我和郁郁、蒂姝聚头,也会兴高采烈地讨论彼此之间的差异,然后庆幸自己并不是过着对方的生活。我们因为人生的差异而成朋友,同时学去欣赏自己拥有的。
    「我们来唱歌吧!」郁郁说。
    隔壁传来一把歌声,一个女人在唱『花开的方向』。
    当我懂得珍惜,你已经远离
    我不感空虚
    因为空虚的土壤上将填满忏悔,如果忏悔
    还会萌芽苗长
    且开出花来
    那么,花开的方向
    一定是你离去的方向
    「我很喜欢这首歌,每次听到都会哭。」郁郁说。
    「听说写这首歌的作词人两年前潜水时发生意外,真可惜,这么年轻,又有才华。」蒂姝说。
    关于我的过去,我并没有全然坦白。有些创痛,是无法向新相识的朋友提起的。
    跟郁郁和蒂姝分手之后,我想起我有一本想看的书留在书店里。也许,我可以回去拿书,看看杜卫平下班了没有。
    来到「渡渡厨房」,我推开门,看到葛米儿坐在里面,正在跟杜卫平聊天,她果然天天也来。
    「你为甚么会来的?」葛米儿问我。
    「我回去书店拿点东西。」我说。
    「你吃了饭没有?」杜卫平问我。
    「刚才在卡拉 ok 里吃过了。」我说。
    「你去了卡拉 ok 吗?」杜卫平问。
    「嗯,是陪朋友。」
    「原来我们两个都喜欢汤汉斯和美琪赖恩主演的『缘份的天空』,那部电影很感人啊!」葛米儿兴奋地告诉我。
    电影里,将要结婚的女主角爱上了带着身子的鱌夫。男主角多年来也活在丧妻的伤痛之中,一次,他在电台节目里倾诉对亡妻的怀念,女主角无意中听到了,那一刻,她爱上了他,甚至退了婚约,千里迢迢去寻找他。
    「是的,很感人。」我说。
    葛米儿伸出一条腿给我看,她的裤脚是湿湿的。
    「你看!」她说「今天出来的时候,贝多芬又咬着我,不肯让我走。给牠巧克力,牠也没兴趣。」然后,她转头问杜卫平:「我有跟你说过我的狗吗?牠名叫贝多芬。」
    「牠是失聪的吗?」杜卫平问。
    葛米儿咯咯地笑了,幽默地说:
    「不,但牠会作曲。」
    我忽然提不起劲加入他们。
    「我回去了。」我说。
    「你不跟我们一起吗?」葛米儿问。
    「不了。」我瞧瞧杜卫平,说:「我天天也见到他,我走了。」
    杜卫平胹腆地笑笑。
    「那么,再见了。」葛米儿跟我使了个眼色,好像感谢我让她跟杜卫平单独共处。
    我却有点失落的感觉。
    我孤伶伶地朝书店走去,远远见到一个男人在书店外面踱来踱去,我走近点看,发现那个人原来是大虫。
    「你为甚么会在这里?」我问。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回来神情好像比我还要诧异。
    「我在附近经过。」他结结巴巴地说,然后问我:「你为甚么会回来?」
    「我忘记带东西。你要上来吗?」
    「不用了。」
    「那好吧!」
    我走上书店,到阳台拿我的书,看见大虫仍然站在下面,满怀心事。
    「你真的不上来吗?」我问。
    他仰着头,好想跟我说些甚么,终于说:「我走了!」
    然后,他一溜烟的跑了。我正想进去,他又一溜烟的跑回来。
    「程韵,你明天有空吗?」他抬起头,气喘咻咻的问。
    「嗯,有的。」我说。
    「那我明天找你。」
    「有甚么事吗?」
    「嗯,还是明天再说吧。」
    我把阳台的门拉上,在店里打点了一下才离开。当我蹲下来锁门的时候,有人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我以为大虫还没有走,回过头去,原来是杜卫平。
    「葛米儿呢?」
    「她走了。」他说。
    「你刚刚有没有见到大虫?」我问杜卫平。
    「他在这里吗?」
    「嗯,这么晚了,他竟然一个人在这里踱步。」
    「近来我有好几次下班时也见到他。」杜卫平说。
    「是吗?那么,他并不是第一次在书店关门之后回来的了。他刚才说明天找我,说得结结巴巴的,好像有甚么心事。」
    「他会不会是喜欢你?」
    「不会吧?」我吓了一跳。
    「你又不是有三只眼睛两个咀巴,他为甚么不可喜欢你?」
    「不至于吧?」
    「你是说他不至于喜欢你?不要自卑,你没那么糟糕。」他边走边说。
    「我是说我不至于那么糟糕吧,只能被他喜欢。」
    杜卫平咯咯地笑了:「你看不起大虫。」
    「我没有看不起他。」
    「但你认为他喜欢你是不自量力。」
    「难道不是有一点点吗?」
    「这样不是更感人吗?因为喜欢,所以不自量力,冒着被拒绝和嘲笑的危险。」
    「假如他明天向我示爱,我要怎么拒绝,又不伤害他的自尊心呢?」
    「没有一种拒绝是不会伤害对方自尊心的。」他说。
    「哼!为甚么你有葛米儿喜欢,而我只有大虫。」
    他莞尔:「原来你妒忌我!」
    「谁要妒忌你?你没勇气拒绝,但我有。你不知道吗?能够拒绝,才是一种身分。」我说。
    「如果只能不断拒绝,从来没有一个是值得接受的,那倒是可怜。」他笑笑说。
    「我宁愿高傲地发霉,也不要委屈地恋爱!」我说。
    「我不知道怎样开口。」大虫结结巴巴地说。
    我和他在书店旁边的咖啡室见面。
    「到底有甚么事?」我问。
    「真的很难启齿。」
    「太难的话,不要说了。」
    「但是----」他说:「如果一直藏在心里,我怕将来会后悔。」
    停了很久之后,他终于说:
    「你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滋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