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仙山门人有个很明显的传统,梁公却忽略了这点。”圣上说,“四大仙山门人都不是以父及子,而是招揽徒弟,延续门派。”
    “四大仙山在道家门派中神秘莫测,”梁显之说,“即便是道家术士,也不太清楚门派中的秘密。”
    “四大仙山是当年十二真人亲创,力牧镇守单狐山,常先镇守姑射山,雨师镇守令丘山,仓颉镇守中曲山。”圣上说,“道家真人修仙,寿命数倍于常人,但是也因为修仙,就断绝了子嗣的伦常。”
    “杨皇后的一女二子!”梁显之恍然大悟,“杨皇后父亲杨雄,与太傅张胡是莫逆之交。杨皇后是太傅张胡的义女!”
    梁显之仰起头,回忆起来,“是的,景高祖与龙虎天师张道陵建立大景,太子姬震却在青城山一战中去世,于是景高祖与龙虎天师张道陵两人立下了皇位延续的祖训,太子从藩王世子中选立……如今看来,太子姬震的死,也颇为可疑。”
    圣上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或者是篯铿替我解决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卧龙贾尸韦当年一定是知道圣上早有立藩王世子为储的意图。”梁显之继续说,“所以姬震战死之后,贾尸韦在青城山兴师作乱。这个谜团,现在也有了答案。”
    “四大仙山门人资质非凡,总是会看出一点端倪的。”圣上终于承认了。
    这是一个连绵了百年的阴谋。梁显之慢慢地计算皇族谱系,“姬震与贾尸韦死后,景高祖还有三位皇子,分别册封为蜀王、齐王和楚王,于是景高祖册立楚王继位,是为景成帝,景成帝的世子就藩楚地。景成帝驾崩后蜀王世子继位,是为景文帝,景文帝驾崩后,齐王嫡孙继位,是为景明帝。”
    “也就是先帝,”圣上说,“我的皇义父。”
    梁显之一路算下来,点头说:“景高祖的皇族血脉代代相传,只是登极的天子,都被陛下取代,这个办法也是陛下不得已为之,因为四大仙山门人中的幼麟,无法有自己的子嗣。”
    “所以当杨皇后有了甑公主和姬不疑、姬不群之后,”圣上说,“我立即明白了张胡的野心,可惜张胡一世的英明,却栽倒在这个破绽里。”
    “陛下的隐忍,超出了常人百倍。”梁显之说,“张胡无论怎么睿智,也只是个凡人,而他的对手,陛下已经是两百多年的阅历……”
    梁显之迟疑了一下说:“可能更长。”
    “张胡的心思灵巧,已经天下无双了,他距离真相只差了一步,于是我不得已做了一件事情,让张胡转移他的视线。”
    “甑公主?”梁显之惊愕地问。
    “我并不是一个残酷好杀的人,”圣上说,“可是张胡多次劝谏我册立姬不疑为太子,因此我让张胡亲眼看见我啃噬甑公主的血肉,为的就是让他以为,我是为了修仙而不择手段的妖魔。”
    “嗜血妖魔,也比万年不死的妖怪更让人接受。”梁显之说,“太傅张胡就忽略了陛下真正的秘密。”
    “因此我隐忍十九年,每天都与张胡相互防备,”圣上说,“终于借着三王之乱的机会,赶在我的劫数来临之前,把张胡赐死。”
    圣上已经把所有的秘密全盘托出,梁显之知道自己已经不可幸免,叹口气,对着圣上说:“圣上这百年来,还是第一次跟人如此的交谈吧?”
    “我与你说的话,泄露出一句,”圣上说,“不仅我尸骨无存,大景天下也将分崩离析。”
    “圣上能放过犬子无怠和无晦吗?”梁显之问圣上,“他们一无所知。”
    “我可以将梁公与无怠和无晦关押在一起,”圣上说,“在行刑之前,父子三人共处一室。”
    梁显之脸色苍白,知道在这个心如铁石、行事缜密的师乙面前,恳求绝无希望。
    隔了一会儿,圣上又说:“梁公也将无疾置于了死地。”
    “微臣还有最后一句话要问。”梁显之说。
    “问吧。”
    “张道陵天师,”梁显之问,“他知道吗?”
    “他知道。”
    圣上的回答毫无滞涩,让梁显之颇感意外。
    “所以他死了。”
    圣上一脸的平静,只有眼中露出了一丝遗憾,一闪而逝。
    摸鱼儿海的积雪已经全部融化,青翠的草原上盛开了无数的鲜花。在这等美景之下,数十万匈奴牧民正在驱赶牲畜,准备跟随匈奴王无疾单于南下中原。
    前大景骑都尉、飞将军梁无疾,现在是匈奴王无疾单于,再一次登上修缮后的龟甲,而龟甲的头部已经朝向了南方。现在他要率领五千军马,二十万匈奴牧民……还有龟甲之后隐藏在风中的五万鬼兵南下。与出塞的目的相反,现在他要回到平阳关,一路奔向雍州、长安,最后到达洛阳。
    王苍手中拿着十几张绢帛,这些绢帛全部是从南方飞到摸鱼儿海的青雁身上寻获,是无疾单于的父亲从洛阳传递给无疾单于的书信。
    十几张绢帛上书写的都是同一句话:
    “圣上是幼麟师乙!”
    王苍扔掉绢帛,问无疾单于:“将军有何打算?”
    “我自幼受圣上恩宠,”无疾单于说,“不管他是幼麟也好,天子也好,我都不会违背他的旨意。”
    风追子长叹一声,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单狐山大鹏殿与飞星派渊源颇深,他的处境,与无疾单于完全一致。
    但是等待无疾单于的变化,是他们绝对没有想到的命运。
    洛阳四象木甲术停滞,篯铿鬼兵已经攻上了城墙,北府军集中到内城,几万军士层层叠叠守护在皇宫南门。坚守最后的防线。
    地宫之下巨大的房间里,四大仙山门人看着房间中央庞大的水车上方,水车之上的空井,只有涓细的水流落下,水车缓慢转动,水车桔槔牵引的八条巨大的锁链,已经无法带动另一端的轮盘。
    支益生、任嚣城、徐无鬼、少都符四人,在水流干涸、神台收回地宫之后,情急之下,不约而同顺着通道,奔跑到四象木甲术的中枢,看到水车的这一幕,都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对。
    “四象木甲术的力量全部来自于这个水车,”任嚣城仔细地打量之后,对其他三人说,“木甲机括没有损坏,可是上方的水流干涸,没有巨大的水流冲击,四象木甲术就是一堆无用的木头。”
    “水从哪里而来?”支益生询问。
    任嚣城看了看头顶,“皇宫内的阳泉湖。”
    “阳泉湖的湖水又从何而来?”支益生又问。
    少都符说:“我曾经跟随妫辕来过这里,妫辕和他的揭族族人曾经机缘巧合,无意中走遍了这地下的四象木甲术机括,在他认为,阳泉湖之下有一个地下暗河,与北方的黄河连通。”
    “暗河恰在此时被突然隔绝,”任嚣城焦急地说,“未免也太巧合了。”
    “并不是巧合。”一个声音从地宫深处传来。四大仙山门人循声看去,只见姬康和曹猛搀扶着圣上慢慢走来。
    “陛下。”四大仙山门人同时俯身拱手。
    “阳泉湖的水只能支撑这几日的四象木甲术机括。”圣上说,“湖水干了。”
    “张道陵天师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这是一场无法预知结果和时间的战争,”任嚣城说,“既然是为了翦灭篯铿而布置,一定另有水源。”
    “四位都是道家门人,”圣上说,“河图洛书,龙马出河,神龟出洛,镇北神山单狐山开创人力牧,用玄武神龟堵塞了黄河与阳泉湖之间的暗河。”
    “果然地下有一条暗河,”任嚣城激动起来,“只要将神龟移走,暗河就疏通无阻。”
    “景泰之争时期,令丘山凤雏郭喜,就已经移走了神龟,”圣上说,“姑射山风紫光精通木甲术,与九龙宗门人在暗河设下了一道闸门。现在要做的是把闸门打开,黄河水就立即充盈阳泉湖,四象木甲术就能重新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