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拨雪寻春 > 第39页
    我们从哈密火车站出来,有个姑娘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们,我们搭上那个便车时,那个姑娘也跟着我们一起上了货车,我们问她去哪,她说她去找个人,我们以为她是那边哪个连队上知青的家属,便没多问,结果到了地方下了车,她才说她好像坐错车了。到了农牧连天已经晚了,我就找了两间空房,把三个知青哥们和那姑娘一起安顿下来凑合住下了。啊,当然,那姑娘后来成了我的夫人。
    第二天三个哥们各回各的单位去了,那姑娘才说她没地方去。她说她从甘肃来新疆找人,没想到新疆这么大,现在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我跟附近的维吾尔族老乡混得熟,给她找了个家里有古丽的老乡家住下了,哦,古丽是维族人对姑娘的称呼,她跟那家的古丽很合得来,帮人家放羊、割草勤快得很。我后来每周末就去看她,也跟她俩一起帮老乡家里放羊,后来我们两个就好上了,我当时想着既然要在新疆呆一辈子,那就结婚成家扎根新疆吧,反正年龄也老大不小了,结婚那年我 27 岁,我夫人 24 岁。
    我们 1976 年结的婚,结婚第二年我听到恢复高考的消息,觉得这可能是我回上海的唯一机会,我决定参加高考,我夫人很支持我。我本来也一直没丢下过书本和学习,那一阵子又突击复习了几个月,结果考上了上海医科大学。
    我回上海读大学,我夫人生下了我儿子小辉,我们一家三口挤在一间不到十平方的亭子间,就是阁楼。我夫人最初是没有户口的,也没有学历,当然更不可能有工作,但是她是个特别勤劳特别能吃苦的人,我当时在读大学,没有收入,她带着孩子到码头上给人家补过麻袋包,去菜市场做过搬运工,在饭店里洗过盘子,有时一天做几份工,都是临时找的,有时候一桩事也找不到做,她就去家附近的医院替人排队挂号,后来看着来看病的外乡人不容易,她不忍心挣那份钱就再不去了。她靠打零工挣的钱,养活我们一家三口,我们一直没有要过家里的接济。后来我又读研究生,还是靠她打零工支持。后来她慢慢积攒了一些本钱,就置办了一个小吃摊位车卖早餐,她每天早上四点起来出摊,一直到下午收摊,收摊后立刻要去菜市场采购第二天的食材,回家摘洗准备第二天的食物又到很晚,非常辛苦,后来因为城管部门总是罚款,主要是还没时间照顾上初中的儿子一日三餐,小吃摊就不做了。最后她把多年在外做临工的积蓄全部投上,在豫园附近的批发市场买了个摊位才算稳定下来。
    可以说我们家有今天的日子,我夫人功不可没。”
    听完肖扬的故事,学员们都被感动了,一时都若有所思,沉浸在又羡慕又敬佩的静默里。那么坎坷不凡的经历,他却说得轻描淡写云淡风轻,仿佛是在说一件平淡无奇的事情一样波澜不惊,不知道是经过怎样的磨砺和心态才能做到。
    一阵短暂的安静后,又有个学员轻声问:“肖主任,您后来回去过新疆吗?”
    “这些年工作太忙了,几乎没有离开过上海,不过回新疆的事已经列入计划了。我三年前就到退休年龄了,单位不放我走,把我返聘回来,说要我发挥余热,我说发挥余热有些太高大上了,就“废物利用”一下吧,所以就留在医院多拿了几年工资。我和夫人商量好了,明年就正式退休,到时候和夫人一起回新疆看看,新疆是我们夫妻两个的第二故乡,也是见证了我们青春和爱情的地方,一定要回去的,明年我们准备先去甘肃我夫人的老家看看,然后就去新疆。当年日子艰苦,没有机会到处去看看新疆的壮美河山,现在有条件了要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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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回想着肖扬诙谐风趣的谈吐,青藻不由又想到了郑院长和简奶奶夫妇,她想,他们这对患难夫妻应该是又一对像简奶奶他们一样的恩爱眷侣吧!这人世间可又多了一个让人看到婚姻美好一面的例子。
    回忆着刚刚过去的学习时光,不觉已经更深夜静,车窗外黑蒙蒙一片,卧铺车厢的旅客和同行的伙伴都已入睡,只有车窗玻璃中映出青藻一个人孤独的影子。
    深冬的夜晚,寒意将行人早早逼进了温暖的室内与梦乡。已近 10 点,整理了两个多小时学习笔记和学习汇报材料的青藻准备洗漱休息,手机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着敬老院同学的名字,青藻心一紧,抓起手机接听。
    “钟医生,你父亲不见了,我们在附近找了好多遍,没找到,只能给你打电话。”
    “怎么会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你们不是有很严格的出入管理制度吗?”
    “吃晚饭的时候发现不见的,我们分析可能是在菜地劳动后就没有回院里。他没去你那里吗?”
    “没有啊,我学习刚回来几天,忙得都没顾上联系你,他还不知道我回新疆了……你们那里离市区这么远,天这么冷,他会去哪儿呢?”停顿了一下,青藻说,“我这就去找找,我们保持联系,你那里有消息了马上通知我。”
    挂了电话,青藻一时间没了头绪,她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同时她忽然间发现,钟振良好像从来没有什么朋友,她似乎没见过他跟什么人特别亲近,尤其是退休以后,那一瞬间,青藻忽然意识到,惯常沉默的钟振良是孤独的——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他可以亲近的人。青藻心里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寒夜的风刀子一样划着青藻的脸颊,青藻茫然四顾,没有任何目标和方向。被冷风一吹,似乎恢复了冷静,愣了一会儿,她决定先到汽车站火车站这些可以容身的公共场所去找找。
    冬夜的城市很难打到车。青藻骑上自行车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寒风中从火车站找到汽车站,近两个小时无头苍蝇一样的寻找,她无功而返。身体几乎冻僵了,不能再继续没有目标地找下去了。青藻去了派出所报警,但失踪不足 24 小时无法立案。夜班民警留了青藻的联系方式,说夜巡时会留意一下。
    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青藻拖着冻得失去知觉的身体回到住处,高度紧张之后的困乏和肌肉酸痛,让冻僵的身体像被绳索般勒住一样,持续的奔波,令体力几近极限,青藻无力地和衣倒在床上。
    在青藻骑着自行车到车站寻找钟振良的平行时刻,钟振良正顶着寒风步行在去火车站的路上。他和青藻正好一先一后地恰巧错过。
    这个夜晚青藻注定无法安睡。很多年前那个深秋夜晚的校园出走,又倏然涌现在脑海,想起那个夜晚自己经历的那些绝望、无助、恐惧,今夜是不是也会在钟爸心里再现?泪水悄无声息滑落入她的发间,青藻随之沉入一片无际的悲戚里。
    在泪水间昏昏睡去的青藻在晨光微熙时一个激灵醒过来。
    顾不上肿得吓人的双眼,青藻胡乱抹了一把脸,下楼冲向昨晚报案的派出所。
    第27章 安顿
    火车站候车室,和衣躺在一排候车椅子上的钟振良被站内查票的巡警叫醒,只有购票候车的乘客才可以在夜间滞留候车室,钟振良并没有车票。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没有车票的人按要求必须离开候车室。外面天寒地冻,巡警看钟振良不像盲流,遂询问他从哪来要到哪去,钟振良当然不能说自己是从敬老院溜出来的,就支支吾吾说从合禾来,至于到哪去,他说还没想好,他的回答几乎把巡警逗笑了:“没想好去哪你到车站来干嘛?”钟振良只能不置可否含混不答,因为他既不能告诉他们自己从哪儿来,也无法说清楚自己要到哪去,关键是他确实说不清他要去找谁,他没有心情跟任何不相干的人解释自己在敬老院里积攒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心事。
    巡警只能告知钟振良无票的人不能在候车室过夜,请他尽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