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栩知道他所写的文章,一直有一个忠实的读者。
    虽然他们只有只言片语。
    他每天都穿梭在课堂上,编辑部,AI基地,图书馆,晚上十一点才回寝室。
    他忙得不可开交。
    但何栩内心充盈得几乎起舞。
    他蹁跹在他的小世界里,任日子流水一样泻去。
    何栩生活里好像突然多出来一点期待,何栩总是期待着突然而至的手机短信铃声。
    就像突然到来的礼物一样,翻开时,全是期待。
    那点期待就像是突然的一场大雨,落入了湖心,溅起层层涟漪。
    礼物没有到来时,何栩在期待什么时候到来。
    礼物到来之后,何栩拆开的时候期待是什么。
    礼物拆开之后,就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快乐。
    然后在快乐里期待下一次的礼物开箱。
    很多时候,何栩觉得闻年明明不是文科生,但他足够敏锐,提出的问题往往都直中要害。
    这天闻年发来短信:“何栩你说,黄亚萍是真的喜欢高加林吗?”
    高加林是路遥的《人生》里的主角,在中国改革开放初期,他经历了高中毕业后当小学老师,然后被村长用权力夺去从而回到土地,然后他又凭借二爸的权利在报社谋职,最后被举报失去了工作,再次回到土地的故事。
    高加林经历了回土地——离开土地——又回土地的历程,在这个过程里,他和美丽善良的村姑巧珍和知识分子黄亚萍的感情纠葛掺和其中。
    而何栩看过了之后给《人生》写了一点读后感,然后投给了《文艺评论》,很幸运地被接受了。
    他们文学院的学生总是一开始就被老师们鼓励多写,然后往各个杂志期刊投稿。
    何栩读的时候很为高加林感到揪心,为巧珍感到挂心。
    何栩谈了一点他对于这个故事的最初想法,那就是现代与传统的冲突,以及城市化意识形态的入侵。
    面对闻年的问题,最开始何栩是没有头绪的。
    所以何栩发给闻年的信息这么写:“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黄亚萍对高加林是不是真的喜欢。”
    何栩没有想过黄亚萍是不是真的喜欢高加林。
    很奇怪的,路遥安排黄亚萍喜欢高加林,何栩自然而然就接受了。
    表面上,黄亚萍是喜欢高加林的。
    然后何栩仔细回想了一下,为什么黄亚萍会喜欢高加林,因为高加林会写一些稿子,很有文采。
    而且高加林还会运动会保持身材,他长得好看,很有强力,像头雄狮。
    而且高中的时候黄亚萍喜欢过高加林。
    所以黄亚萍喜欢高加林?
    但黄亚萍作为高干家庭的女儿,她见识广阔,骄傲自信,在高加林得到一份受人尊敬的工作之后和他谈恋爱,在他失去这份工作后分手,这真的是喜欢吗?
    但何栩无法确定黄亚萍是不是真的喜欢。
    何栩也不知道闻年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
    所以他接着又发了一条短信:“或许黄亚萍的爱比起巧珍的爱少得可怜,但这部小说的凝聚点在高加林的选择,爱多爱少,好像高加林并没有太过考虑,所以黄亚萍没有那么爱,也没关系。”
    闻年收到消息,觉得何栩的出发点找得很好,的确是在于高加林的选择,而高加林的考虑标准不仅在于爱的多少,还在于利益得失,所以爱不爱,爱多少可能真的无所谓。
    闻年笑了一下回复:“你说得对。”
    闻年握着手机又想了一下,低着头打下一串字:“何栩你说,为什么高加林非要离开土地呢?”
    闻年又添了一条:“除了人性里总是想往上爬的部分,”
    这就是何栩文章里所写的城市化意识形态形成了,闻年读过了那篇读后感,所以他不是不知道。
    闻年只是此时突然想看何栩发一条短信来解释,好像眼前就是何栩认认真真解释的样子。
    何栩认真起来的时候,他会用他湿漉漉的眼睛很仔细但又无侵略性地凝视着你,然后又轻又缓地一字一句地解释。
    何栩果然发来了一段不短的解释,里面连标点符号都是规整的:“因为高加林在土地上被轻视,这说明改革开放初期,劳动最光荣的价值观已经在被颠覆了,而城市化的意识形态在逐渐形成,而高加林又那么要强,为了他的自尊,他只能选择在城市里去实现他的野心。”
    何栩和闻年的一来一往往往是很板正的,他们好像很难说自己的真实内心想法,就像只是在交流什么信息一些。
    但这次何栩接着说:“我觉得我能理解高加林,他只是想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而那个时候向上的途径又那么狭窄,所以挤压着高加林,显得他没有那么光明磊落,但他燃烧得像火一样,他是充满力量的江流,冲击着,跌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