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京海。
    秦家老宅。
    秦父提着中式盤扣的襯衫袖口,把給妻子斟好的茶遞過去:“嘗嘗看我的手藝退沒退步。”
    秦母細致地夾好特制的描金書簽,把書放回到整整兩面牆的書櫃後才盤腿坐下。
    “小聿電話裏說什麽了?”秦母把遮光的百葉窗拉起,午後最烈的日光将過,她忍不住要念叨秦父,“曬曬太陽,最近天氣不好,你那老胳膊老腿疼起來的時候就晚了。”
    秦父賠笑道:“是,是,我錯了。”
    秦母嗔他一眼,卻拿他沒辦法,只又問了一句:“小聿打電話過來有什麽事?”
    秦父答:“他讓我跟你問問,去年你給他請來的那對平安符能不能換個地方。”
    “那怎麽輕易能換地方,過兩日時間到了,我還得把符還回寺裏,感謝神明庇佑。”秦母放下茶杯,蹙眉道,“他沒說要拿這符幹什麽?”
    秦父道:“還能幹什麽……他現在一門心思紮在上津,聽說之前把他那房子裏的東西折騰不少到人家家裏去了。”
    秦母失笑:“難得,他竟也有這麽粘人的時候。”
    秦父悠悠地朝妻子告狀:“打電話的時候我就發現了,咱兒子可沒之前那麽冷了,笑的次數也多了。”
    秦母思索着說:“小聿從小就有主見,他不會是心血來潮提起這個,等到把這對平安符還回去,我再給他和那姑娘請一個。”
    “平安符馬虎不得,你不放心別人代勞,”秦父挑眉,他對自己的發妻可是太熟悉了,瞬間就了解了妻子的心思,直接點破道,“所以要親自送過去?”
    秦母随手把地上的軟墊扔向秦父,秦父閃身一躲,莞爾一笑:“知夫人者莫若我也。”
    “少之乎者也,充什麽大尾巴狼……”秦母繼續喝茶,嘆氣道,“不然我還能怎麽辦?五年前小聿魂不守舍的時候我就想問,但孩子大了,好騙的時候都沒跟咱們傾訴過感情問題,長大了就更不會開口了。好不容易恢複正常了,跟個沒事人一樣了,轉頭又開始玩失蹤。”
    秦父倒是不太在意:“兒大不由爹娘,這還是你勸我的。”
    秦母哼了一聲:“咱們不是那不開明的父母,秦聿找個什麽樣的愛人都是他自己的選擇,我就想知道他到底追沒追上人家也不行嗎?”
    秦母越說越發愁,她不氣秦聿的隐瞞,只擔心秦聿竹籃打水二次受傷,秦母嘆氣道:“網上的視頻都快被我看爛了,那姑娘一看就是個有學識有涵養的,看着就有主見,人家工作還是主持人,能接觸到不少優秀的同齡人……”
    秦父寬慰道:“咱們這個家庭也能拿得出手吧?不用太擔心。”
    秦母卻道:“正因為咱們這個家庭,人家姑娘才要深思熟慮。近的不說,你就看那些電視劇,哪個女主角不是受了大罪才嫁進豪門的……三人成虎,就怕人家不願意來啊。”
    提起這個秦父也來了勁兒,難掩驕傲地說:“還是咱倆這樣兩小無猜的好,從小知根知底的,完全沒有這些顧慮。秦聿他卻得天涯海角地追着跑,啧啧,我比咱兒子命好。”
    秦母被秦父的插科打诨逗笑:“不想了,我明天就去請個平安符回來給那姑娘,讓高助理給送過去。過幾天有個高校聯合活動,母校邀請我當特邀嘉賓,我得先去看看資料。”
    ……
    秦聿并不知道家裏爸媽的這段插曲,他洗完澡出來,推開門就看見樓蘭還在對着電腦工作。
    “你只主持J大這一場嗎?”秦聿把溫熱牛奶放到樓蘭的書桌一角,“剛收拾好屋子,今晚早些休息,不差這一會兒。”
    樓蘭雙手握着牛奶杯暖手,仰頭看他:“什麽時候走?”
    “周一早上,明天我還能陪你一天。”秦聿說,“不能總把公司扔給我爸,以他的脾氣,今天這通電話旁敲側擊是小,要撂挑子是大。年後上班,我也該回去看看。”
    秦聿把樓蘭的椅子轉過來拉到跟前,雙腿叉在椅子兩旁,完完全全把樓蘭困在了自己的包圍圈。
    “再不喝就涼了。”他說。
    樓蘭乖乖地喝完牛奶,剛把杯子放到一旁就被秦聿握住了雙手。
    準确來說,是秦秦聿包住了樓蘭的手,嚴絲合縫。
    樓蘭感受到秦聿驟然低落的情緒,她安慰道:“又不是見不着面了,別不開心。”
    “委屈你一段時間,我每周五下班就飛過來,周一早上再走,這樣我們一起待着的時間更長一點,”秦聿低聲道,“公司是我的責任,之前還說陪你到假期結束的……對不起寶貝,我食言了。”
    兩人正值熱戀期,驟然要分開異地,樓蘭自然也不舍。
    但她也明白秦聿不能真的做個甩手掌櫃,正好她也有事要忙,即便是秦聿陪着她,兩人也沒多少時間共處。
    樓蘭緩聲道:“等我回到臺裏工作,不管我到時候是在上津還是京海,白天你我都忙,一天中只有晚上能見面,跟現在比起來也不差什麽。”
    “秦聿,你不用覺得對不起我。”
    秦聿卻依舊覺得虧欠。他俯身抱住樓蘭的腰,把臉埋在樓蘭的腿上,他從沒有像這一刻般外露脆弱的情緒。
    樓蘭沒再說話,手指從秦聿發絲穿過,流連過頸後一下下地輕按,輕笑一聲:“我又跑不了。”
    上津的夜不比南方的春日柔和,冷風刮過窗子,留下嗚嗚的風聲,似是要下雨了。
    秦聿的聲音也悶悶的:“你敢跑。”
    他長舒口氣,忽地把人抱起,樓蘭乍然騰空趕緊摟緊秦聿的肩膀,一擡眸,看到了秦聿通紅的雙眼。
    在咚咚如雷的心跳聲中,樓蘭感受着秦聿蓬勃的愛意,她仰頭親親秦聿的眼睛:“東西我放到床頭櫃了,不要在這裏。”
    ……
    二月六日。
    秦聿起早吃了樓蘭準備的愛心早餐,然後獨自去往機場。
    京海距離上津一千一百四十九公裏,開車要十多個小時,即便是坐飛機也要兩個小時,算上路上耽誤的時間,秦聿如果每周都來回往返,身體定然吃不消,而滿打滿算下來,兩人每周能待在一起消磨的時間不過三十多小時。
    樓蘭不忍心秦聿如此奔波,堅決拒絕了秦聿的兩城往返計劃,秦聿本也不是輕易就被人動搖的人,卻偏偏被樓蘭用一句話說服了。
    當時樓蘭的頭發散做一團,狼狽地伏在秦聿肩頭,她泣不成聲地問:“秦聿,你是不是覺得……我們挺不過……異地戀?”
    秦聿被蛇打七寸,然後又發起狠來,樓蘭在颠簸中勾唇一笑,轉瞬間扁舟被卷進浪潮。
    一夜風急雨驟。
    秦聿走後,樓蘭便開始專心查閱資料,鑒于還沒有開案前讨論會,樓蘭并不清楚游園的具體形式,但她還是自行準備了通用的備選主持模板。
    能成為單扛臺內收視最高欄目的主持人,樓蘭的記憶力和反應力都是出類拔萃的。哪怕中間有二十幾天的空檔期,樓蘭也沒把業務能力丢了。
    時間很快來到二月十日,正月二十。
    J大舉辦游園項目案前讨論會,校園很是安靜。目前J大還沒開學,一路上都是工作組的老師和學生們組織接待。
    會議室定在第二教研樓的會議室,秦母作為J大校友如約出席。
    “林老師,這次能請您回來是我校的榮幸,近些年您不在公衆前露面了,沒想到您能撥冗前來,實在是受寵若驚。我代表J大,鄭重地對您說聲謝謝。”
    秦母全名林婉瑩,出生于書香世家,畢業後留校任教幾年,後來從學校離職,專注投身翻譯事業,作品卓著,不過她鮮少出鏡,網上對她的記錄也寥寥,旁人并不能把名字和她本人對上。
    秦母大半生都和文字打交道,性情雖和婉,卻也帶着幾分書香世家的清高,最不喜這樣恭維的話。
    秦母擺擺手:“我從這裏畢業,也曾在這裏任職。是J大豐富了我知識的土壤,也給我的職業選擇指明了方向。這裏是我的母校,我為母校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舉手之勞,不必過譽。”
    接待的領導笑得更真誠了兩分,擡手道:“您這邊落座。”
    秦筝和原琅作為學生工作組的核心成員,被允許出席本次會議,主要就起到一個端茶倒水的作用。
    他們兩個一個端茶遞筆,一個檢查會議設備,然後齊齊地往校領導後排的角落一站,堅決不在這種場合出風頭。
    接待領導說:“林老師,五分鐘後讨論會開始,這是游園方案的初稿,您先過目。”
    秦母随口問道:“還邀請了其他人嗎?”
    現在會議室裏入座的除了J大的領導、游園活動的負責老師、制作組和學生工作組的核心成員之外,就只剩兩個空位。
    “林老師,是這樣,本次游園活動我們還邀請了一位專業主持人,委員會主任正在跟樓老師會面。”接待領導看看手表,“看看時間也快了。”
    秦母捕捉到關鍵詞,狀似随意地問:“專業主持人?電視臺的嗎?”
    “沒錯,就是咱們上津電視臺的樓蘭樓老師。”
    說着話的功夫,委員會主任引着樓蘭進入會議室。
    秦母眼睛一亮,竟然真的不是重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