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移動病床和擔架很快被擡上二樓, 內外科的醫生連同急診室醫生跑過來查看傷者情況，将情況不妙的病人帶去急診室緊急處理，聯系手術室安排手術。
院長滿頭冷汗地做統籌安排。
“先送進手術室, 這臺手術要叫肝膽外科的林醫生做。”院長看完一個傷者的情況, 跟小醫生叮囑過後，彎腰對周圍群衆鞠了一躬，“抱歉，讓諸位陷入危險是我們醫院的過失。受傷的人請移步急診室, 受到驚吓的人請前往精神衛生科, 我們會派專門的醫生負責諸位。”
人群有序散開。
被驚吓到攤在地上的人也陸陸續續被醫護人員或者家屬扶起來, 前去接受治療。
陳姝也想起來。她維持着被宋致跪抱的姿勢太久，全身的力量都卸在他身上, 眼淚鼻涕也全掉他衣服上了。
她垂眼看到宋致白大褂肩膀上被洇濕的那塊地方, 吸了吸鼻子，手撐地想要站起來。
宋致手扶住她的肩膀, 小心翼翼地問：“能起來麽？”
陳姝小聲說：“可以。”
她借宋致的力, 勉強站起來了。往前走了一步，腿又一軟，差點往旁邊摔出去。
“小心。”宋致伸手撈住她，将她整個人撈進自己的半邊身體, “這樣不行。”
他蹲下, 寬闊的後背向着陳姝，頭偏着說：“上來。”
陳姝不願意上去, 餘光瞥着周圍打量過來的視線, 那基本都是宋致同事的, 她不自然地推了下他的背，小聲說：“不用……”
“好。那我讓徐進宇拿擔架過來擔着你走。”
陳姝：……
陳姝抿了抿唇, 只好上了宋致的背。沉穩有力的大手托着她的大腿，讓她可以将全部力量都壓在他身上。
陳姝将腦袋抵着宋致的後背，不敢看周圍人的視線。她覺得宋致兇死了。以前這人都會順着她的，很聽她的話，幾乎唯她是從，現在都會管她了。
也是，以前他是很聽準女友話的準男友，現在他是以一個哥哥的身份在管着她。
她沒有受傷，所以只要去精神科接受一次談話。醫生是資深教授，引導一點都不會僵硬，仿佛是個旅途中偶遇的旅客，和陳姝坐在篝火邊随便聊了聊。
一個小時後，陳姝從精神科治療室走出來，感覺眼前已經沒有了血腥感和殺人犯猙獰的臉。
“可能偶爾腦海中會跳出不舒服的畫面，是正常現象，可以找點其他事情轉移一下注意力。”
陳姝謹遵醫囑，埋頭工作轉移注意力。
省臺派來段烽在內的三位記者老師，還有其他随拍的攝像師以及搬送器材人員，陳姝決定繼續加入工作。
“哥，我沒事了，今天謝謝你，我去工作了。”
急診室門口，陳姝将自己的胳膊從宋致手掌裏輕輕掙脫出來，擡頭看了他一眼，又微微低頭，目光只敢看到宋致的下巴。
宋致還沒回應，就聽見徐進宇從急診室一個滑步走到他們中間，眼睛撲閃撲閃着看着宋致，其中可見他的興奮：“你是陳姝哥哥？”
他摸着下巴，打量着宋致。
哥，可以是兄妹裏的哥哥，也可以是情哥哥。
一般女生喊情哥哥的時候會加個姓氏，比如徐哥哥或者徐哥，哪有單叫一個哥的啊。他剛才聽得清清楚楚，陳姝叫宋致“哥”。
一個小時前被二院同期八卦群裏瘋傳的宋致跪抱陳姝的照片粉碎了一顆少男心的徐進宇又拼湊好了心髒。
原來宋致和陳姝是兄妹啊。
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麽陳姝剛來，宋致就對她頗為上心地照顧，也能解釋為什麽他去向宋致打探陳姝的時候，宋致表現出來的對他微妙的敵意。
當哥的人，對妹妹身邊的男人有敵意是正常的，徐進宇完全理解。
他拍拍宋致肩膀，又拍拍自己的胸脯，說：“你放心去吧，你妹這兒有我和她上司們照顧着，沒事的。”
宋致僵持着，看了徐進宇一眼才走掉。
陳姝跟徐進宇點了下頭，就快步朝段烽走過去，幫忙采訪或者寫新聞稿。
段烽是個三十五歲的細眼大高個男青年，他垂眼瞧了下陳姝的狀态，“行吧，你要工作也行。剛那位是你哥？我看到他送你過來的。”
陳姝幫忙調整好攝像機，聞言，點了下頭。
段烽笑了下說：“幸好剛才你身邊有他。”
陳姝愣了下，頂嘴說：“他又沒有英雄救美。我是自己扛到公安來的。”
段烽覺得她說話怪有意思的，竟然用英雄救美來形容兄妹，“那不也比你一個人承受驚吓後遺症來的好？”
“咱們這一行，跟他們醫生其實一樣，走在各種突然情況的第一線，見證生死無常，世态炎涼，人心不古，你能看到好好的一家子因為拆遷款四分五裂鬧得雞飛狗跳，也能看到爆炸、地震這些輕易帶走生命的災難，接觸多了，産生情緒病的記者太多了。”
對此，陳姝認同地點點頭。眼前這位帶教記者不也是嗎，包裏常備抗抑郁症的藥。
“所以啊，身邊有個能陪伴能安撫我們的人很重要。”段烽感慨道：“至少你在二院這兩個月，我不擔心你這棵小苗子被沖擊得蔫巴了。我看他對你很好。”
旁邊的攝像老師喝了口水，插嘴一句：“再好的兄妹也不能陪伴一輩子啊，他也會成家立業。要我說，陳姝你還是得找個對象，我們臺裏大好青年才俊，你要是沒有看上的，你在這二院觀察觀察呗，有看中的還能讓你哥幫忙牽線搭橋。以後工作忙起來找對象可就難了，就好比你段老師，已經孤寡到三十五歲了。”
“好好說話啊，搞什麽人身攻擊。”段烽抄起筆記本打過去。
徐進宇在隔壁床位給病人包紮傷口，将他們的對話從頭偷聽到尾。
聽起來，陳姝好像還沒有男朋友？
他尋思着什麽，脫掉醫用手套，拿起手機在同期群裏組了個晚飯局。
群裏剛還在讨論宋致和陳姝的關系。
徐進宇幫忙回複：是兄妹啦！我已經向當事人陳姝求證過！ps晚上要不要聚個餐？今天這起事故，我們沒有送走一個人，值得慶祝一下。
群裏頓時一呼百應。
于影影：問問陳姝去不去，今天幸虧了有她幫忙，沒讓我們婦産科的一個孕婦受到近距離傷害，我得謝謝她。
薛雪兒：當然要邀請她呀。
薛雪兒明裏暗裏追求宋致已經是他們這批醫生中公開的秘密，薛雪兒讨好心上人妹妹的心，衆人皆知，群裏陸陸續續起着哄。
陳姝坐在急診室外面走廊的空座椅上寫新聞稿，旁邊探出來一顆腦袋，徐進宇嘿嘿笑着，将他的手機頁面伸出去到她面前。
“我們打算晚上聚個餐，參加者都是這幾天在休息室跟你面熟的人，基本跟你哥同齡，沒有老教授。我們想邀請你一起去熱鬧熱鬧，可以嗎？你看，他們都很熱情，超級希望你來。”
陳姝視線從電腦屏幕轉移到徐進宇的群聊頁面，看到群裏某人艾特一位甜妹頭像的女生，發的“近水樓臺攻不下宋致，你又想從人家妹妹身上入手咯？”的話，她不由自主看了眼被艾特的人的群備注，才點頭答應。
“好啊。”她也想和他們親近一點，畢竟她要常駐這裏幾個月。
“你們，”陳姝斟酌了一下措辭，問徐進宇：“直接在群聊裏調侃喜歡我哥的女生嗎？”
宋致就這麽默許他們在群聊裏調侃他和別的女生嗎？
“哦哦，宋致不在群聊裏。”徐進宇給她看群成員，“他嫌我們太吵，被我拉進來不到一個月就自己退出去了。”
陳姝抿唇笑了下，這像是宋致能幹出來的事情。
“他太孤僻了，我們這一期同期進院的人當中也就我和他關系近一點。其實好多女生喜歡他，但他冷淡到……”徐進宇找到了形容：“令人宮寒，不是我說的，是那些女生說的。”
陳姝垂眼“哦”了一聲，心裏竟然生出一絲僥幸。
徐進宇感覺到跟陳姝談宋致是個很好的交流話題，陳姝是感興趣的。
他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座椅上，分享欲上來了：“她們看到宋致對你的态度，堪稱無微不至吧，一群人又開始蠢蠢欲動了。她們肯定覺得他對妹妹都那麽好，以後對女朋友不得寵上天。你說是吧？”
陳姝含糊地回：“這話你應該去問我哥未來的女朋友。”
徐進宇撓了撓腦袋，“也是。”
聚會敲定時間和地點，陳姝埋頭工作到下午五點半。段烽他們也差不多時間收工，聽說她要去聚會，臺裏的老同志露出慈祥的笑臉跟她告別。
“哈喽陳姝，”一個紮丸子頭的圓臉女生走過來跟她打招呼，“我是薛雪兒，你哥同科室的同事兼研究生同學。我帶你去聚會的地方。你哥他跟教授讨論一個病例，過會兒來，我們先走。”
陳姝多看了她一眼，跟她點點頭，帶上手機和包跟她一起走出去。
聚會地點就在醫院後街的一家烤肉店，走過去五分鐘。
一共七個人，加上宋致八個人，正好四男四女，長桌面對面坐着。徐進宇熟稔地點了店裏的招牌黑毛豬肉和五花肉，按兩斤兩斤點的。
陳姝瞠目，薛雪兒給她倒了一杯橙汁，杯壁沁着冷氣，靠過來說：“我們醫生一般食量都比較大，因為吃了上頓不一定有時間吃下頓。你們記者平時要扛那麽重的器材，也要到處跑，應該也很累吧？”
“累并快樂着。”陳姝撩起衣袖，露出緊實的手臂，握緊拳頭後細瘦的肌肉線條很明顯，她笑着說：“都是被器材練出來的。”
薛雪兒捏了捏陳姝的臂肌：“哇，是我羨慕的又瘦又有力量的身材。你是不是健身啊，可以帶我一起練嗎？”
陳姝眨了下眼睛。她知道，薛雪兒的主動靠近裏有借她去接近宋致的成分，她壓下心裏那股莫名生出來的抗拒，彎眼說：“我跳舞，我可以帶你跳舞，如果你有時間的話。”
應該對主動追求宋致的美好女生表達出友善的态度，這才是一個成熟妹妹應該做的事情。她在心裏告誡自己。
“宋致，這邊！”徐進宇招呼門口走進來的人。
陳姝擡眼，看向昏黃門燈下的高瘦男人。他瘦得下颌線條很明顯，臉上緊實的皮包着優越的骨，走近了在陳姝對面的位置坐下。
陳姝在他淡青的眼底以及微微發紅的眼睛多看了一眼。他似乎狀态不是很好，下巴上胡茬也冒出來幾根。
“老規矩，遲到的人幹一杯！”郭楊倒了杯燒酒給宋致。
徐進宇哎哎攔着：“這老規矩是我們的，宋致都沒出來跟我們聚過幾次餐。換啤酒換啤酒。”
郭楊遞了瓶啤酒給宋致，随後撞了下徐進宇胳膊，低聲說：“你行啊，才半天功夫就開始把宋致當大舅哥讨好了。”
“小點聲！”徐進宇看了眼旁邊端着啤酒瓶飲酒的宋致，生怕讓他不滿意。
陳姝撩起眼皮朝被起哄喝酒的宋致看過去。他喉結滾動幾下，就将一瓶酒全部喝了下去。也不知道酒量好不好，就敢這麽喝。
還有，他喉結上什麽時候長出了一顆棕色的小痣，那麽性感幹什麽。陳姝盯着那顆痣，随着宋致吞咽的動作滑上滑下，在燈光下忽明忽暗。
直到視線在空中與宋致的相撞，陳姝臉上蒸騰出被抓包的惱意。她忙低下頭，随便夾了塊肉放進嘴裏嚼。
食不知味也不過如此。
他應該只是随便看過來的吧？陳姝又偷偷擡眼，往對面望過去。又撞進宋致黑沉的眼底，她慌亂低頭。
随後，身前冷飲被對面站起來的人拿走，換成了一杯常溫鮮榨橙汁。
“謝謝哥。”陳姝聲若蚊蠅，低頭就着插好的吸管喝橙汁。
徐進宇對他們之間的暗流一無所覺，他看了眼陳姝，偏頭對宋致說：“我們還有一個傳統，要不你也參與一下？”
宋致問：“什麽傳統？”
“就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要互相告知一下感情狀況，比如有沒有穩定對象啊，有沒有分手之類的，方便我們提前存份子錢。好多人有點錢就全炫嘴裏了，不提前說還真可能口袋空空。我先說，我單身，目前有好感對象。”徐進宇不敢去瞄陳姝，只敢透露單身的訊息，他拍拍宋致的肩膀，“順時針方向，到你了。”
飯桌上，一群人都豎起了耳朵，洗耳恭聽。
宋致說：“單身，有喜歡的人。”
一石驚起千層浪。
衆人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萬年鐵樹開花了？
陳姝忽地咬了下舌頭，細而酸的痛感由舌尖吞下肚。她皺着眉喝了口飲料，入口卻覺得苦澀不堪。
徐進宇接收到薛雪兒的視線，忙問宋致：“誰啊？是認識好幾年的人還是最近剛認識的人？”
宋致從酒杯裏擡眼，看着對面也默默豎着耳朵的陳姝，說：“認識七年，是初戀。”
陳姝在心裏數着時間。七年……那不就是她在杭城的時候？！
她眼眸亂飄，想看看宋致是不是喝醉了，犯糊塗了。視線挪到一半，她卻不敢看宋致了，趕緊低下頭咕咚咕咚吞着水。
徐進宇茫然：“你不是沒有談過戀愛嗎？哪裏來的初戀？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初戀？”
宋致“嗯”了聲，視線繼續追着驚慌失措不知道看向哪裏的陳姝，低聲說：“她不要我了。”
郭楊大為震驚，“不是兄弟你，七年前的暧昧對象抛棄了你，你到現在還念念不忘啊？她抛棄了你哎！你放着身邊那麽多女生不看，還喜歡她，瘋了吧！”
宋致起身将對面撞翻玻璃杯的陳姝的手拉起來，拿紙巾擦拭上面的液體，輕聲說：“嗯，是瘋了。”
陳姝覺得，她也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