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陳姝害怕了。
她怕的不是做噩夢, 或是昨天經歷的生死劫，畢竟生死劫再恐怖也已經是過去的事情，而且創傷應激也會慢慢撫平。
她怕的是宋致。
更準确地說, 是怕她想要向宋致靠近的不理智。
她不是沒有感受過熾烈的愛意。她一直不缺乏追求者, 高調的人也有幾位，譬如江子陌。江子陌那人從八歲到二十五歲，從來沒有間斷過向她表白愛意。熱鬧的、誇張的、走心的表白不計其數，熾熱而真誠, 陳姝只能真誠地一遍又一遍拒絕。
那些人的熾熱感情, 都走不到她心裏, 像被透明玻璃罩擋了回去。
但是宋致的，卻從玻璃罩的脆弱裂縫裏悄無聲息地照了進來。
就算及時地關上了縫隙, 光帶來的熱度已經留在了她身體裏。
陳姝感覺自己像是對宋致過敏般的在意。明明他那天晚上說過那番荒唐話之後再也沒有直白地向她表述過愛意, 可陳姝每每對視上他的眼睛，都感覺他的感情在流露。
他半夜點到天明的燈, 清晨溫在暖爐裏的安神湯, 還有身體交錯時傳遞過來的些微溫度，都讓陳姝在意。
陳姝惶恐。
她不知道該怎麽讓宋致死心，更害怕一不小心讓自己搖搖欲墜的理智沉淪。
今天是周六，陳姝不上班, 宋致似乎也恰好趕上休息日。早上七點鐘, 生物鐘響起，陳姝掀開被子下床, 穿上拖鞋去衛生間洗漱。
習慣性推開衛生間木門, 撞上宋致□□着上半身在鏡子前刮胡子。
男人肩背寬闊, 肌肉線條明顯，人魚線隐在黑色寬松褲腰下, 在鏡子裏對上了陳姝呆滞的眼睛。
他似乎也卡殼了一秒，呼吸都停滞了。
下一秒，沒拿穩的刮胡刀被他放下，臉上的泡沫都沒有擦，他扯來旁邊置物架上的衣服快速穿好，聲音有點低澀：“衛生間你先用。”
陳姝睫毛快速眨了兩下，視線根本不敢看男人喉結以下的部位，甚至于看到那滾動的喉結，她也不自在。
陳姝快速看了下他的臉，說：“你臉還沒洗完呢，我等你用好再進去吧。”
“我用好了。”宋致抓起濕紙巾，胡亂在下巴的泡沫上一抹，側身經過她，把衛生間先讓給她用。
陳姝盯着他的下巴，青色胡茬只刮了一半，下巴窩上有一道被刮胡刀刮破的傷口，那上面還在溢出血。
“你沒刮完。”陳姝提醒，“還有破口，不疼嗎？”
宋致聞言拿紙随便擦了下，看到那上面的紅色，他表情八風不動，“沒事。”
随後他才愣了下，有了其他的反應。他低着頭，眼睛注視着陳姝的，期待藏都不藏了，“姝姝，你在關心我麽？”
陳姝皺起了臉。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對自己不管不顧，卻只在意她的關心。
宋致對她的喜歡無孔不入，一句随口的關心就能讓他流露出大狗狗一般的喜歡。
陳姝真是服了他，她沒好氣說：“是妹妹對哥哥的關心。”
言下之意是，你別想多了。
宋致聲音莫名低沉，似乎低落地應了一聲“好”，然後給她讓出位置。
陳姝視線不由自主跟着他，心想，他就這麽放任傷口不管嗎？泡沫都沒有擦幹淨，漬在破口上應該會很疼的。
陳姝生着悶氣，伸手抓住了宋致的手腕。
然後推了一下，将宋致推進衛生間，“你自己對着鏡子清洗一下傷口，別什麽都不當一回事。”
宋致雙手撐在洗手臺上，偏頭看向她。
她似乎要當監工，站在門口沒有走。
宋致收回視線，看着鏡子裏自己下巴上的那道血痕，下一秒從置物櫃裏取出刮胡泡沐，對着下巴就是一噴，白色泡沫瞬間覆蓋了傷口。
陳姝眼睛都瞪大了，他往傷口上幹什麽呢！
“你怎麽這麽笨手笨腳的。”陳姝看不下去了，她走進去，抽出濕紙巾，擡頭，擦掉宋致下巴傷口上的泡沫，然後向宋致攤開手掌：“刮胡刀洗幹淨給我。”
宋致将一旁的刮胡刀遞給她，全程目光緊緊盯在陳姝臉上。
陳姝低着頭研究了下刮胡刀使用的方向，過了好幾秒鐘她才反應過來，宋致在釣她。
宋致是個二十五歲的成年男人，還是個醫生，他怎麽會不知道有傷口的地方不能再噴灑刺激性的東西。
他是故意噴刮胡泡沫的。
為的就是惹她心疼。
而她真的關心則亂了，竟然沒有當場發現這個拙劣的騙局。
慌亂比被騙的生氣還要多，因為她意識到，她真的被宋致釣住了。
“我不會，你自己來。”陳姝低着頭将刮胡刀塞宋致手裏，快速說完這句話，佯裝鎮定地要走，卻被宋致眼疾手快地困在了洗手臺前的那塊地中。
宋致左右手撐在她身側，看着她的眉眼竟然漾着生動的歡喜。
他看着面前緊張得鎖骨都在用力的女生，喉結動了下，低聲說：“姝姝，你暴露了。”
他說：“妹妹是不會被騙到的。”
陳姝心驚了一下。她忽然一激靈，随即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于強烈，她絕望地咬住下唇，用力推開了宋致。
宋致側身讓她離開。
宋致原本就不會強迫她做任何事，他永遠把自己放在低位，仰望陳姝，給予陳姝她想要的。當然，他也不是一無所求，有愛就有想要，他想要留在陳姝身邊，所以會盡可能地讓陳姝明白她的內心。
對自己坦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宋致經歷過，也掙紮過，他願意等。
陳姝很慫地逃跑了。
她實在沒有信心一整天跟宋致待在一個屋檐下。
宋致從少年變成了男人，一個她不敢去看喉結的男人。他年少時期的喜歡經過了七年時間的沉澱，變得熾熱而深沉，陳姝擔心自己招架不住。
她躲去了蘇小小那邊。
蘇小小在大學城附近租了套公寓，還找了個室友——為了給房子增加人氣，好讓她晚上安心寫恐怖小說。
人氣嘛，當然是越多越好，尤其是熟人的。
蘇小小熱情歡迎她來玩。
陳姝到了後才發現，蘇小小的室友是唐阮的表弟，附近上學的男大體育生。陳姝怎麽也搞不明白，社恐又恐男的蘇小小怎麽會接受男生當室友。
随後她又想起來一個問題，她戳戳在床上睡懶覺的蘇小小胳膊：“小小，你那麽害怕男生，怎麽不怕江子陌和我哥？”
“江子陌是我們從小就認識的呀，我根本不把他當男生看。至于你哥，”蘇小小翻了個身，面對着陳姝，睡眼迷蒙地笑了下說：“他是個好人，而且他眼裏只有你，我不會害怕。”
陳姝嘟囔了下：“說得好像你對他很了解似的。”
蘇小小眼睛又開始阖上，半夢半醒地點頭，“是啊，我以前見過他幾次。大一那年你生日，我們去KTV給你過生日，我半夜扶着你們這群喝了酒鬼哭狼嚎的人回宿舍，遇到了他，他背你到宿舍樓下，卻讓我什麽都不要對你說。”
“大二那年冬至，雪下得最厚的時候，那天早上我起來推開窗，看到他在我們校外租的公寓樓下，仰頭一直望着你的窗戶，像塊雕塑。我下樓時他已經不見了，郵箱前挂着一根平安結和一袋手工湯圓。平安結和湯圓我都給了你，不過這種普通的事情你應該不記得了。”
陳姝恍惚着，完全沒有任何印象。
“還有你出國那次，我們送你去機場，我在國際送達口看到了你哥藏在人群裏望着你。”
宋致竟然做了這麽多的事……
卻什麽也沒讓她知道。
“我都沒告訴你，一是覺得他是不想讓你知道的，我只是不小心撞破他的存在，應該要有禮貌。二是江子陌畢竟是我們的發小，他喜歡你，要是告訴你這些，他就徹底失去機會了。”
陳姝苦笑一聲，嘆了一口氣，“你覺得我會為這些事情輕易改變想法嗎，你不知道我和他之間隔着的是什麽。”
“親情？家庭？還是倫理？”蘇小小從床上坐起來，捶胸頓足，“拜托，你要不要這麽固執。”
陳姝皺着眉嘟囔：“我就是越不過去那道坎。”
蘇小小搖頭，“愛情到最後不就是變成了親情？有什麽好憂慮親情阻攔的。有句話叫做條條大路通羅馬，你就當你們生在了羅馬。”
這是什麽歪理？
陳姝心裏受到了小小的震撼。
蘇小小從床上爬起來，在一整牆的的書櫃牆上抽出五本書，一股腦塞她懷裏，“姝姝啊，你學習學習吧。這幾本都是僞骨科的人生之書。”
看着那些花花綠綠的言情小說封面，陳姝實在是很難将它們與“人生之書”這樣的形容搭上邊。
蘇小小打着呵欠說：“你記住，故事情節不重要，人設不重要，你要感受的是可以沖破倫理阻攔的強烈感情和勇氣。你好好悟吧。”
比起回家面對宋致，陳姝選擇賴在蘇小小房間看書。
她現在還是很別扭。
而蘇小小那個家夥，也不知道是故意給她騰地方還是真的要出門給小說采風，被隔壁房間的弟弟帶去參觀大學生籃球賽了。
一整個下午，陳姝都在看書。到了晚上十點，她才慢騰騰地挪步回家。
要說她看書悟到了什麽，她當時其實關注更多的是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至于感情，她只覺得那是故事裏的主角的，不是她和宋致的。
直到後來她才發現，她想要沖破倫理阻攔的感情，是對宋致的愛和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