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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5 章
    “哥……”
    陳姝聲音晦澀, 開口發出一個音節後,她又停頓了兩秒鐘,改口:“阿致。”
    四月底, 這兩天忽然倒了春寒, 氣溫驟降,仿佛一夜之間将人拉回寒冬臘月,連月光也變得刺骨。
    在這樣的寒天裏,一個人的左手暖不了右手。
    但是兩個人的擁抱可以很溫暖。
    陳姝靠過去, 右手拉着宋致的手, 左手抱住他的腰, 輕聲安慰他。
    “阿致,我會陪着你的。”
    “我們一起等王子越回來。”
    宋致将腦袋抵在陳姝肩頭, 這是他很少流露出的脆弱的狀态。以前他總覺得他不可以流露出這一面——他媽媽病了, 他不能給媽媽添麻煩;他是養子,養子不能給收養他的人家添麻煩;他是哥, 他是妹妹的依靠, 應該是他來照顧別人。
    可是陳姝是他愛的人啊,他想要毫無保留地把自己攤開給陳姝。
    把他的苦難,他的難過,他的喜歡都講給陳姝聽。
    “我和阿越做了二十年的朋友。五歲那年, 我剛被收養, 住在藥堂裏,除了上學就躲在家裏。是阿越翻到藥堂院子裏找我, 說他第一次遇到爸媽都死掉的小孩, 比他慘, 他同情我,要跟我交朋友。”宋致輕笑了下, “也不知道他腦子有什麽毛病。”
    陳姝手掌安撫性地揉捏着他的後頸,輕輕“嗯”了一聲,“那你是怎麽接受他的?”
    “幾天後,我聽外公說到他家裏的情況。我心想,他明明比我慘。我被好人家收養了,有零花錢,他家裏飯都吃不上。我也同情他,就跟他交朋友了。”
    “其實我和他,都只是想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可憐。我們互相當朋友,互相串門,我當他家裏的半個兒子,他當外公的半個外孫,這樣都比我們原來的日子看起來熱鬧一點。”
    說到這裏,宋致沉默了。
    他說不下去了。
    王子越的家已經毀了。
    這該死的命運,為什麽要這麽厚此薄彼?有人鮮衣怒馬家財萬貫,有人卻家破人亡一生不幸。
    陳姝也不明白。她只知道,如果宋致遇到這種情況,她會陪他一直走下去,不會讓他一個人。
    在生死面前,倫理、道德這些阻礙都不重要了。
    希望未來王子越也能遇到這樣一個人,重新擁有一個家。
    “阿致。”陳姝輕喊一聲宋致。
    宋致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陳姝這麽喊他了。七年時間,陳姝只會在逢年過節的時候在微信裏或者家宴上喊他一聲“哥”——親密卻生疏。
    宋致緩緩擡頭,垂眸看向陳姝。
    她明白這個稱謂的含義嗎?
    八年前,當她願意接受自己的時候,便是把“哥”換成了“阿致”。這是兩人心照不宣的事。
    陳姝手還扶在宋致的後頸,他貪戀她掌心的溫度,所以微微向前傾着脖子,這樣子或許她就會遲一點放手。
    她也沒有放手。
    反而輕輕壓着他的脖子,踮腳,靠過去,唇在他額頭貼了一下。溫柔的,含着憐惜的。
    陳姝記得,宋致也曾給過她一個額頭吻,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夏夜裏。只是那時候隔着一層棒球帽的布料。
    這是時隔數年光陰的回應。
    她喜歡宋致。
    很喜歡宋致。
    喜歡他所以憐惜他,憐惜宋致所以才願意對自己坦誠。
    宋致瞳孔微微震顫着,他似乎是呆住了,直到陳姝唇瓣的觸感消失之後,他的眼睛才開始有了生機。他注視着陳姝,顫着眼睫,好幾秒後,他忽然緊緊扣住陳姝的手,十指相扣。
    他像是害怕眼前人逃跑,聲音發緊,“這個吻,你找不到借口了。”
    陳姝歪頭,看着他笑,輕聲說:“我本來也沒打算找借口。”
    她想,她要對宋致投降了。
    “姝姝。”宋致眼睛黑如曜石,裏面似乎藏有漩渦,他下意識喊完陳姝的名字,忽然用力拉起她,跑向旁邊的小巷,陳姝還沒來得及看自己身在什麽地方,就被他緊緊抱進懷裏,雙手托臉,親了下來,“姝姝……姝姝。”
    男人的吻生澀而用力,陳姝被像是壓抑了很久的沖動和愛意吓得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應,但她也盡量貼上去,貼貼他,安撫他。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過于強烈的索取與表達,他動作變得溫柔了起來。只是一腔漲得要炸開的濃烈愛意依舊需要宣洩,他親親陳姝,放過她,托着臉看一眼,喃喃着陳姝的小名又貼上去親親。
    碰碰臉,碰碰鼻尖。
    手掌托着陳姝的臉,拇指摩梭着她的耳骨。
    溫熱的氣息拂在陳姝耳側,陳姝心想,原來這種時候的宋致身上的藥香聞着不再是冷冽的,而是滾燙的,苦後便帶甜的餘韻。
    “姝姝。”宋致低聲喊她。
    陳姝迷迷蒙蒙“嗯”了聲,在他脫身的時候也輕聲回應“我在”。
    面前将近一米九的男人聽到她的回應,愣了下,似乎被她打開了什麽開關,需要大口喘氣才能緩解過來。
    他低着頭,和她的額頭相抵,克制着更加瘋狂的愛意。
    陳姝感受着耳側的聲音,偷偷擡眼,發現宋致眼角滑下一滴淚。這人,竟然親她親哭了。
    陳姝試探着伸手環抱上宋致的腰,學着他剛剛的樣子仰頭去親他濕潤的眼角,然後往下吻住唇。理智已被她抛在腦後,只能在暈暈乎乎之間與宋致糾纏不清。
    就這樣糾纏不清好了,她想。
    這裏四下無人,他們接吻、擁抱、安撫。
    直到她軟了腿,被宋致整個人托住,抱在懷裏,他們的初吻才結束。
    陳姝将腦袋埋進宋致頸窩,吸着他身上好聞的藥皂香氣。這男人也不遑多讓,将她抱得很緊,似乎還親了親她的後腦勺。
    後腦勺有什麽好親的,陳姝嘟囔着:“你把我頭發弄亂了。”
    “我給你重新紮。”
    宋致聲音很澀,他依舊維持着摟住陳姝的姿勢,雙手在陳姝腦後順了順她的頭發,重新綁了個低馬尾,然後又在馬尾上親了一下,低聲說:“姝姝,不要再丢下我了。”
    “不會了,我保證。”陳姝摸摸他後頸,“但是,我們要小心一點,好嗎?我們不能傷害到姜姚女士和爸。”
    宋致:“好。”
    “阿致,”陳姝低頭拍拍宋致的手背,再擡頭看進他的眼睛裏,“我們回家吧。”
    “好,我們回家。”
    幾乎從那條無人的道路走出來後,宋致就放開了陳姝的手。他走在陳姝身邊,兩人之間隔着一點距離,無法在外人面前牽手和擁抱的距離。
    但是沒關系,他們的影子會在黑夜裏擁抱。
    ——
    兩人說做到就做到,他們又回到了八年前藏藏掖掖的狀态。
    白天,他們在外人面前是兄妹,到了晚上,他們會在無人經過的小路上牽手一段路,或者在路過對方房間,輕輕敲一聲門,然後偷偷進去接吻。
    時間在期待黑夜到來的時候變得非常快。
    陳姝在經過一個月的醫院駐場後,開始改為一周時間臺裏工作三天,醫院駐場兩天。臺裏工作忙,她這批新人現在需要兩邊跑。
    在臺裏的時間,新人們需要跟着臺裏的大主播們學習,每人輪換一周。
    隔壁工位的同期小美搓着手臂的雞皮疙瘩回到工位,左右看了眼,拖着轉椅來到陳姝身邊,她壓低聲音好心提醒陳姝:“欸陳姝,下午就換你跟聰哥了,你小心點。被他碰一次我要惡心好幾頓。”
    陳姝把提前點好的奶茶遞給她以表安慰,“謝啦,我會注意的。”
    再好的環境都有垃圾。頂尖高校有□□殺人的社會渣滓,省電視臺也有看到漂亮女生只會下半身思考的知名男主播。
    好在聰哥并不會太過分,不搞強迫那套,只會習慣性揩油。
    陳姝将自己的白襯衫衣領整理好,扣子全部扣上後拿着工作手冊和平板電腦去找沈聰。
    沈聰是晚間新聞的主播,下午六點鐘開播,目前正在化妝間化妝。
    陳姝敲了門,走進去,将根據下午突發社會狀況修改的新聞稿遞給沈聰,“聰哥,我是這周跟您的新人陳姝。這是修改後的稿子,您看還有哪裏需要更改的?”
    沈聰先通過經子上下掃視了陳姝一眼,落在女性胸臀位置的目光帶有露骨的賞識。
    他接過稿子,看了眼說:“沒問題。”
    陳姝點點頭,就要走時被他叫住。
    “晚上有個招商酒局,你一起去吧。”陳姝剛要婉拒,就聽到他笑着說:“臺長都去的,說要帶你們這批新人都去感受一下。過會兒就通知到你了。”
    陳姝避開了沈聰伸過來要按住她肩頭的手,道了謝從他化妝間走出去。
    臺長果然過來通知了。
    提到他們新人時,臺長嘆了口氣笑呵呵說:“招商酒局無可避免,你們先過去跟着看看,喝酒就量力而行,也可以提前吃點解酒藥,不能沾酒的也可以不去,不要勉強自己。”
    臺長都發話了,這批新人沒有一個推拒的。
    晚上的局是臺長和聰哥帶頭,他們幾個當吉祥物熱場子就行。沈聰這人雖然人品有待考驗,但性子活絡能言會道,招商這塊是他的強項。
    晚上,陳姝去洗手間洗手的功夫,包廂裏的坐席就剩下沈聰旁邊的那個了。對面的四個空座是金主爸爸的,陳姝只能硬着頭皮坐在沈聰旁邊。
    兩分鐘後,有人推門進來。
    陳姝跟着一起站起來,歡迎他們。
    見到人模狗樣、西裝革履的江子陌,陳姝愣了下,旋即低頭笑了。有發小在,這場令她緊張的酒局提前撤去了警報。
    江子陌脫下黑色西裝外套,他身後的人立刻接走去旁邊挂起。這人本身是高富帥,只要壓下二哈本體就很有大佬的迷惑性。他冷臉和臺長等浙省電視臺的人打了聲招呼,然後沒忍住對陳姝眉飛色舞地擠了下眼睛。
    陳姝皺着臉偷偷兇了他一下:別在這種場合沒皮沒臉的!
    江子陌摸摸鼻子,又冷臉坐下,全程當個難以被人揣摩人心的大金主。
    大金主對沈聰那一套很是讨厭,滴酒不沾,馬屁不應。沈聰一腦門的冷汗,半點功夫都耍不出去,于是喝了一肚子悶酒。陳姝他們這些小姑娘倒是很開心,不用去敬酒喝酒,也不用拍馬屁說些蒼白的場面話。
    不過對于贊助這方面,江子陌很大方。
    合同簽過後,江子陌就坐不住了。他來這邊,也不是為了什麽狗屁贊助,單純是為了和陳姝見面。
    江子陌放下筷子,其他人也都有眼力見地停下了動作。
    “不用再跟着我了,我有私事。”江子陌迫不及待穿起西裝外套,跟他身側的男人說。
    說完後,他拿起手機,拍了拍陳姝的微信頭像,委委屈屈地發消息:你們領導點的什麽菜,好難吃,我都沒吃飽。晚上一起吃燒烤嗎?
    陳姝看了眼身側的兩位領導,為難地回:你先在外面等我一下。
    至少等領導走了後,她才能離開吧。
    臺長和沈聰都喝了點酒,還有兩個北方姑娘也喝了酒。陳姝和另一個女生給他們都叫好車,安排好他們怎麽回去。
    “那你呢?”
    一同叫車的女生問陳姝家住哪邊,陳姝還沒來得及說她晚上還有事就被一旁坐進出租車的沈聰忽然拉住了手腕。
    陳姝皺眉,想要掙脫開,“沈老師,還有什麽事嗎?”
    沈聰醉醺醺的,似乎是想要把陳姝往車子裏拉。他的手掌黏黏乎乎的,惡心得陳姝想吐。
    “陳姝……”同行女生不知所措。
    “你他X手給我幹淨點!”江子陌沖過來把陳姝拉開,單手揪住沈聰的領口,另一手對着沈聰的臉就是一記重拳,“你摸誰呢摸!”
    沈聰這人竟然這麽不經打,一拳就破了相,流了鼻血。
    “別碰他了。”陳姝連忙去拉還揍人的江子陌,“一手的血,髒死。”
    江子陌氣得想哭,連忙從口袋裏摸出手巾給陳姝擦手,“給,擦擦。”
    剛被載走沒出十米路的臺長連忙跑回來,看了看被江子陌護着的陳姝,立刻替沈聰跟江子陌和陳姝道歉。他是臺長,手下人對新人性騷擾這事,他也有監督不周的責任。
    “這事我明天給你一個交代。”臺長對陳姝說完,又對江子陌道了謝。
    江子陌扯了下嘴角,對臺長說:“我和她二十幾年的朋友,早就跟一家人似的,沒什麽謝不謝的。”
    陳姝皺了下眉,這話該讓臺長誤會了。
    臺長果真是帶着誤會的笑意離開了。
    陳姝手握拳頭捶了江子陌一下,“你是不是故意的?”
    江子陌示意她上車,等她上車後輸入她家導航後才臭屁地說:“你這工作環境不單純,讓他們以為你有後臺沒有什麽不好的。我知道你不需要別人幫你通關,但是你也不能讓我對你坐視不管。”
    “我身上也沒什麽能幫到你的,幸好還有這點小錢。”江子陌說到這裏,苦笑一聲說:“你什麽都不跟我說,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難過,你有什麽心事。我能做的,就只剩下用錢用地位為你擺平一點事情了,你不要嫌我粗俗。”
    “打住。”陳姝舉起手掌拒絕他接下呼之欲出的表白,“你不要再喜歡我了。你剛剛跟臺長說的那句,跟我早就跟一家人似的話也會讓人誤會,以後也不要說了。”
    陳姝語氣認真:“江子陌,謝謝你的喜歡,我還是那句話,回應不了。”
    江子陌臉上落寞一秒,随即笑得很痞,“誰說我剛剛要給你表白了,你好自戀哦陳姝。我以後再跟你表白。”
    陳姝和他對視一眼,在心裏嘆了一口長氣。
    她和江子陌是穿開裆褲就認識的朋友,互相支持過,還曾經幼稚地一起離家出走過,不是能因為喜歡與不喜歡就斷開聯系的關系。
    這人也正是明知這一點,這些年來才能一直肆無忌憚地被拒後又表白。
    或許要等到他知道自己有男朋友以後才會真的死心。
    可是,宋致又是她說不出口的秘密。
    這麽一糾結,江子陌就将陳姝送到了景勝庭園。
    “我給阿姨帶了禮物,”江子陌晃晃手裏的一捧花和一個禮盒,挑眉:“你不會不讓我見她一面吧?”
    陳姝無奈,“進去吧,我媽應該還沒睡。”
    “這個花你幫我拿着。”江子陌二話不說将那捧粉玫瑰塞陳姝懷裏,怕被陳姝塞回來,先行一步推開了別墅大門。
    ——“姜阿姨!”
    ——“姝姝,我煮了解酒湯……”
    一身西裝革履的江子陌,迎面撞上了一身淺米色居家服手端解酒湯的宋致。
    江子陌斜眉看着宋致,心裏不住地響警報:這人渾身上下的人夫感,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