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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撞破
    四下陰涼缭繞, 行人往來頻繁。
    喬憶爾愣怔地成為這一方流動天地間,僵持的一個點。
    她兩側耳鬓無法束起的碎發在風中東飛西舞,出神地凝望林煦。
    她切實感受到他寬大西服餘留的熱度,原本就有酸楚的眼眶又湧現了一重澀意。
    喬憶爾自幼極度依賴他, 習慣了把他當出氣筒, 當傾訴對象, 當倚靠支柱,很難在他面前徹底掩藏委屈。
    林煦眼睜睜看着她眸中彌散的水霧愈發明顯, 劍眉不由蹙動兩下, 揪心而難耐。
    他暖熱的大手替她撥開吹亂的發絲,又去擦拭她泛紅的眼角。
    喬憶爾任由他細致抹幹那份冰冷濕意,理由卻是:“風太大了,吹得眼睛疼。”
    “嗯, 是風不好。”林煦仿佛對她牽強的借口深信不疑, 順着她的話, 幼稚地講。
    他用西服裹好她,拉起她涼透的一雙手,捂進掌心摩挲兩下,哈了好幾口熱氣,“先去車上。”
    兩人這趟出來,一個比一個匆忙, 林煦沒有喊來司機,自己開車帶她。
    “想去哪裏?”林煦給她和自己系上安全帶,淡淡問道。
    喬憶爾享受車內溫度适宜的空調, 坐上舒适的副駕駛, 身子沒來由地癱軟疲乏,渾若打了一仗。
    事實上, 她的确在公司幹過一仗。
    喬憶爾哪裏也不想去,只想找個遠離千藝設計,絕對安全,絕對隐蔽的地方窩着:“回去。”
    林煦把車開去君悅庭,親手給她張羅了一桌馥郁香甜的美味,陪她打沒有絲毫興趣的電動,肆意縱容地共她消磨時間。
    哪怕手機不知道跳出幾多工作訊息,集團有多麽重大的事情等待抉擇,他亦全然不管,關了靜音丢去犄角旮旯。
    兩人一直在家裏窩到日落大道,又到了一日晚餐時間。
    林煦和喬憶爾正在客廳看電影,雙雙慵懶地脫掉拖鞋,席地坐在綿軟的地毯上,背倚沙發。
    “一會兒想吃什麽?”林煦虬結的雙臂随意又執着地圈住喬憶爾,将嬌俏的人兒摟在身前,瞥一眼挂鐘問。
    喬憶爾沒骨頭似的,軟綿綿靠在他身上。
    許是上午穿着單薄毛衣吹過涼風的原因,哪怕被他哄着吃過兩次抗病毒沖劑,鼻子還是有些堵,她時不時吸兩下。
    喬憶爾潑墨般黝黑發亮的眼睛直視前方電子大屏,卻不曾把一點情節畫面裝入腦子。
    她雙唇在午飯後便沒有再補顏色,此刻顯出幾縷病态蒼白。
    她無意識地抿了又抿,遲疑着轉過頭,費解道:“你不問我怎麽了嗎?”
    “你想告訴我嗎?”林煦低緩的音色如玉石叩擊,清脆動人,不帶一絲半毫的緊急催促。
    似是完全尊重她的選擇。
    她樂意講述,他便是最佳聽衆。
    她不樂意,他也不會施于壓力。
    喬憶爾又吸了吸鼻子,沉悶地扭過頭,垂下的鴉羽長睫接連顫動。
    她自我封閉了大半天,當下莫名燃起了分享欲,聲量壓輕,斷斷續續地講。
    林煦對于和她相關的事情了如指掌,早在上午毫無猶豫抛下工作,追着她跑出集團的時候,便通過自己的方式了解了整件事的起因經過。
    他此刻影帝附身,裝作才知曉的樣子,神色凝重地緘默須臾,淡淡問她:“打算怎麽做?”
    喬憶爾精巧舒展的五官擠作一團,苦悶和困惑好比兩把從天而降的大鎖,嚴絲合縫地扣住她有限的腦細胞,壓迫她無從思考。
    “不知道。”她涉足詭谲多變的職場堪堪一年,閱歷着實太少太少,連可以參考的先例都尋不出。
    喬憶爾和陸海靜去年同一天進的千藝設計,從底層實習生做起,一路惺惺相惜,關系最為要好。
    雖然她們中間有過不明緣由的別扭疏遠,但喬憶爾自認那早已解決了,化為了不值一提的過去式。
    她清楚這種人人之間皆有競争的部門肯定會存在各種各樣、明裏暗裏的争鬥,好比以前的明姿和張高志,現在的明姿和鄧書豪。
    可她無論如何沒想到,第一個背刺自己的人會是陸海靜。
    她給絕大多數人的初印象可是單純,老實,全無心眼。
    這比部門裏面任何一個同事對喬憶爾動用險惡心機,都要更不能讓她接受。
    喬憶爾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全力以赴後的失敗,但絕對受不了親近熟悉的人在背後捅刀子。
    這會使她想起爸爸媽媽意外去世那陣子,那群口蜜腹劍、道貌岸然的親戚,想起一邊要承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蝕骨之痛,一邊還要消耗精力應付他們的年邁奶奶。
    喬憶爾只覺得一陣陣作嘔。
    因此上午在公司,她意識到陸海靜卑劣行徑後的反應才會那般巨大,暴躁得宛若一只初生牛犢,不管不顧地橫沖直闖。
    “我師父說得對,是我大意了,沒有随時随地對外設防。”喬憶爾沉吟好幾分鐘,緩慢吐出這一句。
    上午明姿在辦公室毫無顧忌地犀利指明,她滿腔憤懑與不甘,後面回來冷靜思索,她卻不得不承認她的正确性。
    喬憶爾猜想那日要是換作心思缜密的明姿的話,哪怕突遇了天上下刀子,随時可能小命不保的意外,她獨自離開前,也會給文檔加鎖,再關閉電腦,無論一桌的人是誰。
    林煦繞去前方的雙手抓起她細軟小手,柔柔團了兩下,清淡而篤定地說:“就當這次是一個教訓。”
    喬憶爾回過頭,雙眼全是一知半解的懵懵懂懂。
    “一個項目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以後你就有經驗了。”林煦處變不驚,淡然自若地說,“這事兒對你來說也不是沒有一點好處,至少幫你看清了一個人。”
    喬憶爾迷蒙地眨眼:“然後呢?”
    “是啊,重要的是‘然後呢’。”林煦罕見地沒有像以往一樣,直截了當地指明方向,而是意味深長地接話。
    大有要領着她邁出一步,自己琢磨透徹的用意。
    喬憶爾晶瑩雙瞳一瞬不瞬,與他堅毅澄澈,蘊藏無窮力量的眸子良久對視,仿佛汲取到了某種能量,積堵在胸口的碩大石頭倏忽四分五裂。
    既然破事已經成為既定事實,她唯一能夠把控的只有然後、今後、以後。
    而不是如同一腳踩入沼澤地,無休無止地原地深陷,內耗。
    她一向最讨厭糾結內耗的。
    “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絕。”林煦淺捏一下她肉乎乎的臉蛋,确信不移地說,“我們喬喬将來肯定比那種小人厲害。”
    喬憶爾愁眉不展了大半天的面上總算是挂起了暢快笑意,她立馬來了精神,蹦起來提議:“我餓了,想吃烤肉,我們出去吃吧!”
    林煦俊美的臉龐跟着染上生動:“好。”
    他擔心喬憶爾真會害感冒,找出一件厚外套,把她裹得嚴實。
    兩人手牽手準備出門時,林煦接到了林奶奶的電話。
    誰的來電他都可以不予理睬,唯獨這位老佛爺不行。
    “突擊檢查,在幹什麽?”一接通,林奶奶摻雜笑聲的問話就傳了過來。
    林煦捏捏喬憶爾指節,如實回:“帶女朋友出去約會。”
    喬憶爾閉緊嘴巴,耳根子發燙,不自覺揉了幾下。
    “這樣啊,那我不打擾你們了,替我向未來孫媳婦問個好哈,”林奶奶最喜歡聽見他這個回答,樂得開懷,“你給她說,奶奶的見面禮早就準備好了,盼着見她呢。”
    “嗯,我一定馬上告訴她。”林煦揶揄的眸光向身側女人傾去,故意加重加大了音量。
    喬憶爾離他太近,将對面奶奶的言語聽了個七七八八,紅着臉瞪回去,要他不許再說。
    “行了,你們玩吧,我找喬喬去。”林奶奶電話挂得極快。
    不出半分鐘,喬憶爾手機就響了。
    她接起來,林奶奶語氣柔和寵溺許多:“寶貝,在做什麽呢?”
    喬憶爾輕聲應:“準備吃飯。”
    林奶奶心疼地關心:“一個人啊?”
    喬憶爾不敢說是兩個人,否則多半會被追問到底。
    她心虛地“嗯”了聲,再和奶奶閑聊須臾就結束了通話。
    喬憶爾左挑右選的烤肉店就在小區附近,味道有口皆碑,不乏有人千裏迢迢趕過來品味。
    無比清楚自家小女友之于烤肉的興趣只有吃,堅決受不了繁瑣費事兒的烤制,林煦待得烤盤一熱就接過了鋼夾。
    他有條不紊地烤出一大塊黑胡椒牛肉,用剪刀剪小再放進喬憶爾碗裏,半點不讓她累到。
    喬憶爾吃得津津有味,眉開眼笑。
    隔壁桌比他們先來一二十分鐘,服務員端去兩份冰品,其中一份是店內強推的草莓綿綿冰。
    大顆鮮豔水靈的草莓點綴在如夢似幻的粉色沙冰上,輔以蓬松雪白的一團奶油,草莓口味的拇指餅幹和奧利奧錯落有致地插在上面,整體顏值無可挑剔。
    喬憶爾面對如此粉嫩養眼,直擊少女心的食物沒有任何抵抗力,況且以前就聽朋友說過,這家的草莓綿綿冰是必點的一絕,她還沒能嘗試。
    林煦順着她泛出躍躍欲試光芒的視線瞥去一旁,看回對面時,給她手邊遞了一杯才上的熱牛奶。
    “想都別想。”他正兒八經,先一步提醒,“你今天吹了冷風,本來就有可能被感冒找上門,再吃冰的,是想明天上醫院打針還是挂水?”
    喬憶爾熊熊而起的食欲被他用一杯牛奶澆滅,無奈地撇撇嘴。
    她極力按捺下不由自主吸鼻子的沖動,端起牛奶狡辯道:“我又沒想。”
    明白林煦那雙火眼金睛時刻凝在自己身上,喬憶爾倒是很乖,沒再提沙冰。
    又吃了林煦烤的香氣四溢的肉十來分鐘,喬憶爾起身離開,說要去洗手間。
    僅有一層的烤肉店面積寬敞,有幾個地方又有設計巧思,遮擋物一個接一個,她在裏面東拐西繞,沒多久就繞出了林煦的視野範圍。
    喬憶爾目的明确地去往前臺,嘴甜地拜托小姐姐單獨下單一份草莓綿綿冰,再讓負責上菜的服務員直接送到手上。
    捧起牽腸挂肚的沙冰碗,喬憶爾喜不自勝,沒有膽量回餐位,于是找了個無甚人煙的偏僻角落,偷偷摸摸享用。
    她唇角咧開自得笑容,手握勺子舀起最上面的尖,滿滿當當的一勺混合了沙冰、奶油和一大顆草莓。
    口感層次可想而知的豐富清甜。
    然而喬憶爾剛把這一勺擡高,還沒有來得及送進嘴裏,側面光亮驀地轉暗。
    一個高大修挺的身影弓腰低頭,薄唇張動,不由分說吃掉了那一勺。
    喬憶爾瞧着最最期盼的第一口被人在眼皮子底下奪了去,難以置信地睜圓雙眼,驚詫望向始作俑者。
    也不知道林煦是如何在布局錯綜複雜的店內,這般速度且及時地找見她的。
    他面色不冷不淡,餘光瞟見她飽滿仇怨的眼神,不以為意,自顧自接過她手上的一碗冰寒和勺子。
    當着她的面,一勺接一勺,大口地吃。
    喬憶爾被他堂而皇之的搶食行徑震撼到了,咬牙怒道:“這是我買的!你想吃不會自己點一份啊。”
    “味道還不錯。”林煦好整以暇地評價,十足欠扁。
    一碗沙冰沒有多少,他吃得又急又猛,不出幾秒就解決了一大半。
    其中包括喬憶爾瞧上的草莓和奶油。
    她眼睜睜看着碗底只剩一層即将化成水的淺粉沙冰,氣得吹胡子瞪眼。
    她一口還沒嘗呢!
    喬憶爾越看越氣,怒氣沖沖地罵他幾句,掉頭就想往回走,勢必要再點一碗。
    林煦眼疾手快地将勺子丢去碗中,空出手來拉她胳膊:“想嘗嘗啊?”
    喬憶爾身形一停,不可思議地仰頭瞅他。
    他肯讓她吃冰了?
    林煦随意把涼氣森森的瓷碗往手邊餐桌一放,俯下身就堵住了她水嫩的唇。
    他才吃過草莓沙冰,舌尖裹挾一份甜膩清涼。
    然而喬憶爾感受到的卻大有不同。
    林煦許是顧忌身處開門做生意的店鋪,随時可能有人光顧,毫無前/戲地長驅直入,含咬攪合,快速洶湧。
    充斥野性般的狂妄掠奪。
    那殘餘的涼爽全被他勾纏成了一股股酥麻,過電一樣,令喬憶爾無從招架,悶哼着繳械投降。
    少傾,林煦強壓浩浩蕩蕩的猛烈情念,徐徐退開,鼻尖細微摩挲她的,語調痞裏痞氣,盡顯風浪玩味:“好吃嗎?”
    喬憶爾輕薄的臉皮霎時爆紅,唇上的麻意和水光一般劇烈顯著,無盡旖旎。
    她不敢想他是在問沙冰,亦或是別的。
    喬憶爾色厲內荏恨林煦一眼,掙紮開,轉身要跑。
    哪裏知曉側邊道路上早已不是空空如也,不知何時多出來一個人。
    來客年過七旬,保養得當的身形窈窕,儀态萬方,衣着時尚的長款大衣,搭配全套珍珠首飾。
    她頭發花白,卻打理得一絲不茍,多生褶皺的臉上精描細畫,塗抹啞光紅的雙唇貴氣典雅。
    渾身散發着殘酷的奔流歲月,也奪不走的精致優雅。
    顯然是林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