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浮艇爆炸的轟響給了中年道士忽如其來的勇氣。出于個人修為, 他自知難敵背生雷翼的進化者少女,可掌門都來了,站在崂山派的角度, 他着實沒必要怕她。
    可惜回過神來時, 那少女已經不見了蹤跡。
    他有些懊悔地抖了抖指尖符箓, 瞥見其上一角燒毀的符文,又很是心疼。
    財侶法地, 對于一個連初關境界都遲遲沒能突破的凡道修士而言,此等威力的符箓雖算不上壓箱底的法寶, 也是平時都舍不得用的寶貴資産。
    任何符箓都是一次用盡方能盡顯威力, 只用一半便熄符火, 縱使能等到下次再用,其威力也已大打折扣。可沒辦法,誰讓自己只是小小凡道, 薪俸不多, 財源也少, 只能算計着過日子。
    他小心翼翼地将符箓收入袖中, 想了想,又把符箓拿出, 塞進道服胸口。符火乃虛火, 只燃符文,不燃符紙, 但失去符文的地方因為承載不了外溢的靈力, 變得脆如蛋殼。袖子甩來甩去, 一不小心就會破碎, 還是收在相對平整的胸口妥當些。
    中年道士再望了眼白光消逝的天空, 視線又投向被太清殿遮蔽的空港。
    不知掌門此舉是在立威, 還是真和卯泰起了沖突。平心而論,孫道真那一套話,他一個字都不信。可真要反駁,他也一個字都反駁不了。
    此次來的弟子中,他是為數不多知曉監院意圖的弟子,這還靠着資歷老,在孫道虔手下也算得力。但他所知的也僅此而已,每日忙碌祖庭俗務,修煉時間都稀缺,哪還有功夫去打聽卯泰家事。之所以不信孫道真,只是見過他在那個老人身旁的狐假虎威,厭惡極了那副嘴臉。
    最重要的是,在孫道真嘴裏,那可怕的老進化者先是黃金的人,後又變成了黃懷的人……
    這像話嗎?以那老頭的本事,當卯泰總理都錯錯有餘吧,還需要牆頭草兩邊倒?
    和中年道士一般想法的還有其他腦筋不差的師弟,可是誰都知道掌門的脾氣,除了孫元盛外,誰都摸不清楚。那可是高高在上的、見了崂山弟子連一個正眼都不給的掌門,他能硬起頭皮在掌門面前哭訴那幾句,已經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更何況孫道真和掌門之間的傳言,別人不知,他還是聽過一耳朵的。
    沒有十二分把握,可不敢在掌門面前嚼耳根子,尤其是孫道真的耳根子。
    所以他此番前來,正是來找把握的。監院還未出事之前,有一日夜裏他躺在太虛殿頂喝酒,分明看見一艘馱船飛抵後廣場,把監院的貨箱掉了包。
    只是那時的監院已然瀕臨崩潰,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湊上前打報告。
    孫道真若真有鬼,證據肯定藏在那只貨箱裏。
    小心駛得萬年船,可機遇加身,也要用力握住。一旦自己戳破孫道真的謊言,避免崂山和空港真正撕破臉,必定是大功一件。靈石也好,靈器也罷,掌門獎賞什麽,他都缺,他都要!
    只是沒料到,從祖師殿到後廣場的路上,竟會碰上那麽個少女進化者。害他抹了面子,還損失半張水龍符。
    好在是虛驚一場,但氣也就氣在只是虛驚一場!
    中年道士懊惱地又跺了跺腳,掃了眼左右,施展起禦虛術,向後廣場飛掠而去。後廣場空蕩蕩的,靠山的一排房子刷着朱漆,乍一看就像是擋在舌頭面前的血紅獠牙。
    有了少女進化者的前車之鑒,中年道士不由心頭惴惴,但為了前程,他還是硬着頭皮靠近,在距離貨箱幾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他一邊打量着紅棕色的長條貨箱,一邊緩步走近。崂山派的貨箱是專門定制的,不用鋼管,不用鐵皮,從裏到外都是純木打造,內外兩側都描繪着符文,風雨不懼,水火不侵。僅從外觀看,這只貨箱和監院帶來的那只一模一樣,就連外門的銅鎖,都分毫不差。
    但這一定是假的,同樣的兩只貨箱,他在那天晚上同時看到過。
    監院的貨箱,監院的銅鎖,自然有專門的解鎖密咒。但監院也好,孫道虔、孫玄芙也罷,知道的人都已經死了。死馬當活馬醫,但願最普通的鎖關咒有用。
    中年道士籲了口氣,加快腳步走到門前,低聲念起鎖關咒,而後兩指作劍,隔空點向銅鎖。微光從指尖鑽出,沒入鎖內。
    然而等了片刻,銅鎖竟沒有任何反應,連一絲光都沒發出。中年道士一愣,伸手擡起銅鎖,這才驚訝地發現,這像極了靈器的銅鎖竟然沒有刻任何符文,就是一把最普通的銅鎖!
    而且,還是開着的!
    他的心一下提了起來,左右四顧,又跑到貨箱兩邊仔細瞧了好幾眼,生怕有人藏匿附近。但所見之處都是空蕩蕩的,只有被雨水沖刷得光亮無比的青石地板。
    中年道士心下稍松,又回到門前,擡手抹了把臉上雨水。
    是福是禍,是晉升人仙還是永困凡道,只看這一着了!
    他後退兩步,猛地踢出一腳,踹開了貨箱前門。
    下一刻,他的身體高高飛起。驚愕之中,眼角餘光瞥見下方竟多出來一個身材極高的年輕男人,正擡起眼,冷冷往過來。
    直到身體重重砸在青石板上,五髒六腑的劇痛才讓意識到,自己被偷襲了!
    好在煉體是修道之人最先過的難關,好在對方只是用蠻力撞了一下,痛雖然痛,但中年道士下意識的內視觀照,讓他放心下來。沒有受傷,一切都好說。
    他支着地擡起上身,眼睛死死盯着貨箱門外的男人。
    又來一個進化者,竟然又來一個進化者擋在他的大好前程上!
    這些不知死活的凡夫俗子,難道各個都認為自己是那老頭,可以随意踩在修士臉上嗎?
    中年道士冷笑着,靈力貫身,盡量保持着道修風範,一點一點站了起來。
    然而就在他還沒站穩腳步,只見眼前一空。
    那男人竟活生生消失了!
    他預感不好,忙一抖袍袖,可袖中空蕩蕩的,什麽也沒落下來。他這才想起,所有的東西都被孫道真的呂蓮軍搜刮幹淨了,只有那張被藏在隐□□的水龍符逃過一劫!
    他慌忙拉開衣襟,然而為時已晚。手還沒探入衣襟,一抹凜冽的刀光讓他眼前一花,而後脖子一涼……
    沒事的……普通刀劍根本傷不了煉體過的修士,就算傷了也只是劃破皮而已……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冰冷的聲音響起在耳邊。
    “很可惜,我的刀,是從無焰工坊買的。”
    鮮血從碩大的刀口橫向噴湧而出,中年道士經過煉體的脖子,竟在輕輕一刀中,被切斷了一半。
    暴雨以極快的速度讓鮮血漫開,而朝白已然神出鬼沒地重新站回到貨箱面前,再也沒看尚未氣絕的中年道士一眼。
    修士的死亡過程,比其他人起碼慢了兩倍,他沒有興趣等着。
    沒這癖好。
    在中年道士一腳猛踹下,貨箱前門已然大敞,正對着緊閉的內門。而兩扇門之間,小小的貨管間裏,左側靠牆的地方安置這一張單人床和一副桌椅,床上有一只枕頭,枕頭下是一方疊得整整齊齊的薄毯。
    從枕頭中間的凹陷來看,确實有人曾躺在上面。
    按孫道真所說,內門後的儲貨間裏,應該就是蘭陵軍。按照貨箱的長短尺寸,裏面藏上百餘個蘭陵士兵不成問題。
    但朝白已經開始懷疑裏面是否真的有人。道士一腳的動靜不小,若蘭陵軍真在裏面,早就被驚動了。更何況,待在貨管間裏的肯定是領兵人,而此刻的貨管間裏有沒有人,一目了然。
    難道……都已随柳望出動,前往會場了?
    上百個人要化整為零,潛入空港,并非易事。
    朝白一步一步走到內門前,刀光閃過,門把上挂着的紅銅鎖鏈好似豆腐般被一刀兩斷。鏈條呤啷落地,如此清脆的聲響下,門後已然沒傳出任何動靜。
    他如同中年道士一樣,一腳踹開了門。
    幽暗的貨箱內果然空蕩蕩的,只有兩壁堆着整齊的石塊,一坨一坨,從近處一直排列到看不清的貨箱尾部。淡淡灰塵被打開的內門揚起,撲入鼻中。
    朝白走入儲貨間,在一坨石堆前停下,屈膝半蹲。那些不過是普通的條石,表面沒有任何打磨。他指尖頓在粗糙的石面上,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驀地偏頭,望向昏暗光線中一堆又一堆的石影。
    不對,不是蘭陵軍已經走了,而是裏面從一開始就沒有人!
    即便有,也只有一個,那就是待在貨管間、現在已然離開的領兵人!
    這個發現好似一道強勁的水流,把腦中所有阻滞點都給沖開。那些疑問,那些柳望和葉淩言語行動中存在的矛盾,都一一迎刃而解。
    他明白了柳望想做什麽。
    就在這時,指尖觸到的石頭忽然震顫起來,好似一陣電流傳入,把酥麻的感覺從手指一路傳遞到手臂,又傳到他腦子裏。
    朝白豁然回頭。
    這是隔了七年未見的異能,這是他曾經毫無反抗之力、後來已經能輕松躲避的異能!這是被柳望稱為“第二個乾坤倒轉”的移形換影!
    他下意識後仰上身,向後翻滾。然而方才片刻的震驚已然令他錯失先機。
    如同不久前被他撞飛的中年道士一樣,他的身體在猛烈的撞擊下高高飛起,翻滾着沖向貨箱深處,後背砸中一側牆壁,最後摔在一坨石堆之上。
    這一撞力道之大,以至于整個貨箱都發出了吱呀聲響。這只假貨箱沒有符文保護,純粹的木頭根本吃不住太多力道,牆壁和箱頂的連接處竟硬生生被撞出了一絲裂縫,透進一條絲線般的微光。
    朝白忍着體內血氣翻湧,翻身從石堆上下來,可又一道黑影急速沖了過來。他還沒來得及施展異能,腦門上便被拍上了一張符箓。
    背後石堆顫動,最先偷襲自己的人驟至。即使視線被符箓遮擋,只憑感知到的異能氣息,他也能認出來他——黃登禾。
    黃登禾打量了一眼貼得有些歪斜的符箓,問道:“管用?”
    “當然管用,你看這小子還能動不?”
    朝白也認出了這個聲音——
    孫道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