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白玉船風馳電掣, 沒有停在前廣場,而是直接越過山門和祖師殿,停在了庭院上空。衆人只覺腳下一空, 孫元一和白玉船都已不見蹤影。
    猝不及防下, 船上人落地都有些狼狽, 反倒是劉進洪,好似不倒翁般前後晃了幾下, 便站穩腳跟。眼見身邊不乏四肢着地的,這讓他油然生出幾分優越感。
    幸存的道士中不乏伶俐之人, 眼見掌門的白玉船載着滿滿當當的人飛來, 便跟着跑到了庭院中。見掌門一句話都沒說便走了, 趕緊走到幾人身前,說道:“客堂本在太虛殿,只是這會兒沒了。還請各位就在客寮暫且歇着, 莫要閑逛。”
    這話不大客氣, 甚至隐隐有把太虛殿化為灰燼引咎到他們身上。葉昌和晉安全已然皺起眉頭, 黃懷則是面無表情, 落地的同時也沒忘控制住通訊設備和昏迷中的通訊員。只有劉進洪笑眯眯的順着道士的手指走進背後廂房。
    只聽晉安全不大高興地問那名道士:“太虛殿是我們毀的還是怎麽?這就是崂山的待客之道?”
    那道士只是冷眼以對,氣得晉安全直想催動異能。然而身邊人都跟着劉進洪進門, 只留下他一個, 不得已下,只好冷哼一聲, 轉身跟了上去。
    “火急火燎的, 蘭陵王, 你說他這是做什麽去了?”
    他本想拍拍葉淩的肩膀, 不料對方後背好似長了眼睛, 偏身躲過。他難得沒生氣, 緊跟兩步又問道:“對了,柳老先生呢?怎麽沒見他?”
    一如白玉船,柳望也徑直落到庭院,卻沒停留,而是在幾個道士的眼皮子底下,拐到了後廣場。
    他看見了貨箱裏貼着定身符的朝白。
    “都是驚弓之鳥,會談不是下午就是晚上。你們先去。”他對另外兩人說道,“孫元一這會兒忙着審問孫道真,只要別驚動他,其他小道士攔不住你們。”
    “是。”
    黃登禾恭敬行軍禮,帶着孫道執離去。
    外門關上,貨箱裏的光線越發幽沉。柳望定定看了朝白片刻,伸出手,撕下了他臉上的符箓。
    符箓之下,是朝白在他面前頭一次露出的冰冷眼神。
    “所謂的蘭陵軍隊,根本就是诓騙孫道真的空話。是吧,老師?”
    連生咒不算是高深隐秘的術法,即便是最低末的凡道境界,也能施展。可它在道修界之所以罕見,是因為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它的可怕,縱使道侶、父母兒女之間,也少有人用。
    一旦連生,除非其中一人死亡,否則永世不可解。
    而其中一人若死,另一人也将受到重創,輕則境界大跌,重則動搖根基,與長生大道再無緣分。
    那一絲不可捉摸的連接在昨夜突然斷開,令即将出關的孫元一心神劇震,像極了地裂後墜入無底深淵。他本該第一時間安撫暴動的丹田,而不是強行出關。但他依然毫不猶豫地選擇離山遠游,在半個晚上飛越數百公裏,趕到了這裏。
    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恐怖威壓,并不是抵達卯泰才出現,而是一路碾過了東青島和呂蓮島。震動的心神和周身混亂無序的靈力,讓他無暇也無力控制漫天散開的神識。他可以清晰地感知到神識觸達範圍在收縮,體內靈力在持續逸散。
    他在落境,而這進一步加劇了他平湖面色下的憤怒。
    他急需一個宣洩口,不然緊跟着落境的,便是道心裂紋。境界可以再修煉上來,道心出現裂紋,不光境界會持續下墜,想在爬上高峰,也難了。
    這就是他輕信孫道真的原因。小小孫道真,小小呂蓮不足以承載他的怒火,只有聯盟可以,而作為聯盟附屬會員的卯泰,就是合适不過的聯盟代表。此外的蘭陵、夢昌、晉安,很好,有一個是一個,抵抗的時間越長,他能釋放的怒意越幹淨,盛怒對道心的侵蝕就越小。
    斬三屍,斷七情,是修道之人最重要的修煉。
    只是孫元一沒料到,他的怒氣才剛開始宣洩,就出來一個不知死活的進化者攔在面前。他更沒料到的是,黃懷這個上次見面還是小娃娃的角色,竟然有膽子給他澆下一盆又一盆的冷水,讓他不得不顧及崂山,只能主動将怒意壓制下來。
    道心雖亟待穩固,可仙陸也好、聯盟總部也罷,引發這兩方的怒火,都不是小小崂山能承擔得起的。他只能把這些人都帶到祖庭,徐徐圖之。
    而最先承載他怒火的對象,又回到了孫道真頭上。
    孫道真……這個孫道真……
    這可不是假道士用的假道號,而是他當年親自取的名字。
    空中的孫元一從三層徑直飛入太清殿,而後一路向下,仿佛八門金剛陣的銷骨爍金一般,徑直撞破兩層樓板,落到孫道真面前。
    碎屑紛飛,又和幾扇輕飄飄的屏風一起,被狂暴的威壓逼向四周。太清殿圓形的牆壁同時爆裂,好似經歷了一場沒有硝煙的爆炸,徒留下一圈朱漆木柱。
    守在殿外的道士慌忙躲避,又被殿中景象吸引,紛紛投去目光。
    太清殿一層的中心,他們的掌門站在孫道真面前,隔着一座低矮沙盤,正低頭俯視着對方。
    苦苦等待孫元一歸來的孫道真張着嘴。他打破腦袋都沒想到,孫元一竟會用毀殿拆廟的驚人聲勢出現在面前。
    震驚中,他遲遲沒反應過來,只聽面若平湖的孫元一問道:“本座該信黃懷,還是你?”
    短短一句話,孫道真已然明白自己的謊言被戳穿了。早在撒謊之時,他便想好了滿腹的辯解理由。可這些理由在孫元一可怕的威壓下,一個字都擠不出來。況且,自打他收到摩斯密碼,他也沒打算再辯解一個字。
    孫道真的牙齒因恐懼和激動而顫抖輕磕着,驀然深吸一口氣,大吼道:“動手!”
    他喊得如此用力,以至于後一個字已經破嗓,聽着扭曲而乖張。殿外連大氣都不敢喘的道士們不由一驚,下意識撇了撇左右,不知孫道真是在跟誰說話。
    孫元一面無表情,寬大的袖子甩到身後,背起手。
    孫道真等了兩秒,眼淚抑制不住地淌下來:“動手啊!”
    嗓子已然啞了。
    終于,浮艇的轟鳴聲從遠處響起。孫道真循聲偏移眼球,只見呂蓮四艘浮艇竟在前廣場方向向這裏飛來。這讓他産生了一瞬間的怔忡。
    不是說已經就位了嗎?
    不是早就通知他已經就位了嗎?!
    有腳步聲從另一側傳了過來。孫道真想去看,只是被定身的他壓根就做不到。反而是孫元一大袖一揮,揚起一陣風拂過他的面頰,才讓他恢複了行動能力。
    孫道真忙扭頭看去,走進來的果然是自己的親兵,一個他親手提拔的、不過三十歲的年輕人。
    親兵低着頭,不見神色,徑直走向孫元一,在幾米外停下,然後跪了下來。
    “掌門,呂蓮軍二十人盡數在此,請掌門降罪。”
    随着他的話,飛到殿外的浮艇還沒挺穩,其他呂蓮兵也忙不疊跳下來,跪伏在地。
    孫元一沒看他們,淡漠的視線只是留在孫道真驚愕的面孔上。
    “你……你們……”孫道真指着親兵,腳步踉跄,又驀然望向殿外,用那嘶啞的聲音吼道,“呂蓮軍!葉淩!動手!”
    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聲音回應他。仿佛整座祖庭裏,只有他一個瀕臨崩潰的小醜,聲嘶力竭。
    “這麽久才看明白,看來這些年在外面,你的腦子也沒多少長進。”
    柳望面對面站在朝白跟前,擡首望着上方一線微光,笑道:“和呂蓮結盟,是阿淩為蘭陵留下的一線生機。當然,前提是孫元盛能成事,孫元一也沒有來。”
    朝白冷笑道:“得罪聯盟,得罪仙陸,別說是孫元盛,就算有孫元一坐鎮的崂山派,也不敢擋在蘭陵面前。什麽一線生機,老師不覺得可笑?”
    柳望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又搖搖頭:“來十個孫元盛都擋不住,但這不表示阿淩的計劃毫不足取。阿淩不是你,對于現實,她向來看得清。孫元盛也好,孫道真也罷,他們不是你老師我,蘭陵也不是昭陽,不企望所謂的崂山西派能擋多久。她折騰這麽多,不過是為蘭陵争取一點喘息時間罷了。”
    他嘆了口氣,又笑道:“葉昌是夢北派一把手,晉安全是晉安王唯一的繼承人,黃懷是□□寄予厚望的下任總理,他們一死,國內必亂。你覺得仙陸會為葉昌出頭?這個分裂夢昌南北的玩意兒,仙陸巴不得他早死。至于聯盟,看的是利益,只要蘭陵和呂蓮這兩個進化者碎土把空港經營下去,他們也不見得會動手。所以,不用十個孫元盛,一個孫元盛也能擋不少時間,說不定還能擋得很好。”
    柳望轉個身,隔着貨箱牆壁指向祖庭:“至于孫元一,有了聯盟給蘭陵和呂蓮撐腰,他又能做什麽?況且事實證明黃老二的消息沒錯,孫元一确實在孫元盛上下了連生咒。一個甘冒風險給師弟續命的師兄,你覺得他會不顧一切殺上來,只為了出一口被背叛的惡氣?”
    朝白反問道:“南營呢?江南呢?他們是聯盟二級會員,會容許蘭陵脫離掌控,加入聯盟?老師,你說我沒長進,我承認,但我也查到了一些事情。在老師登上王位之前,蘭陵便突破重重阻撓,向聯盟遞交過成為附屬會員的申請。之所以沒成功,一方面是進化者數量未達門檻,更大的原因就是因為南營江南從中作梗!”
    他沉聲道:“一旦他們聯合起來,聯盟也不得不放棄卯泰空港,這座小空港的分量根本比不上兩個二級會員!到時孫元一還會怕聯盟嗎?只怕兩南聯軍不但要吃下卯泰,吃下蘭陵,連晉安昭陽都一并吞了!老師,讓這些鄰國亂起來,不是好事!”
    柳望點點頭:“确實,這是阿淩計劃中最大的漏洞。她不是沒想到,只是能做的只有這麽多。”
    “葉淩做不到,老師你呢?你也做不到,還是不想做?”朝白的質問步步緊逼,“老師護佑蘭陵六十年,老師的決定,我不敢幹涉,也不會幹涉。但老師難道就這麽棄蘭陵于不顧了嗎?蘭陵絕戶,所見皆兄弟,老師就這樣将數十萬兄弟姐妹棄置戰火?難道我的兄弟,就不是老師的兄弟了嗎?”
    “我是他們的王,更是他們的俘虜,他們的仇敵!”柳望語聲轉冷,嗤笑一聲,“當然,雖然有點水分,但小白你也曾是他們的王。如果你願意,以後還能是。”
    朝白冰冷的面孔出現了一絲裂縫。
    他沒聽懂柳望的話。明裏暗裏執掌蘭陵六十年的老師,怎麽會是蘭陵的俘虜和仇敵?
    沒等他問出來,柳望緩緩回過身,再次跟他面對面,眼對眼。
    “想攔我,可以。我給你一次機會。小白,讓老師看看,除了腦子,你的戰力是不是也沒有長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