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若欲降魔, 伏願自變作微塵,東西南北章狂不知去處。”
    佛唱聲中,一方白雲從佛口吐出, 緩緩飄到五岳之上。把五岳比作帝山, 那雲還沒有帝山上的一棟廂房大, 可随着白雲驟然下墜,孫元一掌下的五岳山崩地裂, 竟霎時破潰,化于無形。
    “神足印?!”
    孫元一又驚又怒, 瞪向巨大佛面。他不認得這張臉, 更不知道“道”字輩中, 孫元盛有孫道執這個徒弟。但他知道神足印,因為那是他多年前一趟出游西南,帶回來的靈器, 給了師弟孫元盛。
    之所以給他, 是因為這件半佛半道的靈器, 在卻念安神、穩固道心方面十分有效, 至于用其驅邪降魔,他信心孫元盛不會這麽做, 也用不着這麽做。可誰知道, 師弟竟然将它給了別人?
    孫元一此刻的驚怒,一方面是因為神足印摧毀了五岳決, 更重要的原因, 是能穩固道心的神足印是他當前急需之物。破關匆匆, 他随身攜帶的東西中, 恰好缺乏此類法寶。
    可這顆神足印顯然已經毀了, 毀在這個不知姓名的控陣修士手裏, 毀在不識貨的師弟手裏!
    “好,好!”孫元一氣極反笑,“本座倒要看看,你這佛陀還有幾分能耐!”
    他驀然張臂,身形後退數米,身居西北,面朝東南,十指掐訣,移步換影,以極快的速度踏過八個方位,最後站到中心。
    他口中念念有詞。以中關境界來說,咒訣早已無需從嘴中念出,而是神識如電閃般過一遍即可。但這次他要施展的破地招雷罡,威勢太大,幾乎要消耗他半身靈力,必須做得一絲不茍,才能不失威力。不然,以他當前持續塌縮的神識施展起來,極可能出現纰漏。
    雷法,才是他修煉的本命功法。而破地招雷罡,他從未正經施展過一次。
    因為從不需要。
    “……狂風動山岳,震雷霹靂聲,諸将助吾身,衆将助吾行,急急如律令攝!”
    最後兩句咒訣,他幾乎是怒吼着喊出來。
    整座帝山驀然震動起來。
    天陽地陰,破地即破陰。那雷非從天來,而是由山根而至。随着孫元一手訣指向下方,無數埋藏于帝山內的純陽之氣彙流而來,聚集在八門金剛陣下方。他指尖出現了一點藍光,愈來愈盛,最好好似晦暗天幕下唯一一顆閃耀無比的星辰。
    随着那星辰一顫,陽氣破地而出,奮為驚雷!
    孫元一瞥向身邊佛面,嘴角勾起一絲冷笑,似乎在說:來,施展你的能耐!
    然而那佛像随着整座帝山驀然一晃,竟化作了淡淡霧氣,被猛烈的地雷引起的猛烈罡風掃蕩一空。
    他不由一怔,随即意識到,那陣內的控陣修士,早已是強弩之末。祭出神足印,已然是他最後的掙紮。
    孫元一驀然收指,星辰上行,地表湧動的陽氣終于釋放出狂野的力量。一道藍色驚雷忽然出現在風暴之眼,好似一顆急速生長的雷電巨樹,竄向四面八方的電流枝杈由內而外轟然擊碎了整個氣罩。
    被束縛依舊的龍卷風暴終于得以釋放,争前恐後地噴湧而出,霎時遮蔽天際。罡風和風暴交錯刮掃着所能接觸到的一切,連雷電化作的巨樹都被大風裹挾,連枝葉帶樹幹都混入疾旋的狂風之中。
    觸目所及,沙塵飛揚,電光霹靂,而這種驚人的混亂,急速吞噬着祖庭的一切。
    柳望終于睜開了眼睛,他板起許久的臉上,再次浮現起皺紋勾勒出來的微笑。
    僵持許久的黃懷三人已然不知去向,他也毫不關心。他心念一動,化作一道黑光,出現在沙盤邊上。
    那不知何種材質做成的方盤之上,已然沒有虛化的景物。整個底座已經布滿蛛絲般的裂紋,只是沒有崩碎。
    崩碎的是它旁邊端坐的人影。
    孫道執猶如灰色石像,兩手仍僵在沙盤上方,面容僵硬木然,但別有一番安詳。狂風掃過,剝落他身上一層又一層香灰,碎落的香灰又被風席卷,化作一縷縷淺淡的細煙,消逝無蹤。
    “老兄弟。”柳望在他身旁停了一瞬,微笑道,“我都聽到了。”
    話音未落,他再度消失,出現在另一處。這裏,沒有上身的屍體被風吹得在地上翻滾,被他彎腰按住。
    “辛苦了。”
    他輕聲道,青色火焰迅速爬上屍體,将其燒作虛無。而四周幾乎能把人吹起來的狂風,甚至沒能動搖火焰飄然的尖端。
    柳望閉上眼,再睜開時,懷裏已經抱着渾身浴血的葉淩。她還有氣,斷斷續續地,若是有醫療兵在,想來還有救。
    但柳望知道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昏迷的葉淩被熟悉的氣息驚動,眼皮顫動着睜開一條縫。她笑了起來,又想到老師看不見自己的笑臉,艱難地擡起手,退下了右耳垂上的紅色耳釘。
    這個動作,讓她被浮艇撞碎的胸前,又湧出一大股鮮血,順着西服,順着柳望的手,淅瀝滴落,最後被風沙吞噬。
    但她的表情中沒有一絲痛苦。血跡給那張白皙娟秀的臉龐添上一抹嬌紅,使得她此刻露出的笑容,尤其明豔。
    “老師……”她的聲音終于不再空洞,比許多女孩兒都要輕柔,“你說,阿淩,是最像老師的吧?”
    柳望微笑點頭:“是。”
    葉淩的笑容更深:“那阿淩,也要不懂事一次,老師你,別生氣。”
    她說着,用最後一絲異能點燃了手中耳釘。可等了片刻,手裏依然是硬邦邦的觸感,她能燃燒一切的鬼焰,竟對它沒有任何作用。
    葉淩的笑容苦澀起來。
    “為什麽燒不掉,為什麽……”
    “我好讨厭它啊,老師,我好讨……”
    她沒能說完,聲息隐沒,眼中水霧好似被狂風卷走,連一滴淚,都未能流下。
    柳望依舊笑着,緩緩為她阖上雙眼。青空之焰包裹下,她較小的身體在柳望的臂彎一點一點消失。
    紅色耳釘脫手墜落,被柳望撈在手心裏。
    他凝視着手裏的耳釘,低喃道:“何止是你,我也拿它沒辦法啊,阿淩。”
    他捏起耳釘,送到右耳垂邊。二十七年過去,那裏的耳洞早已閉合,但他依然精準找到了那一點細微的傷痕,用力一按。
    耳垂上沒有血滴落,因為所有的血都在剎那間被無面吸收。無面上那顆不知材質的紅寶石閃現出一抹緋紅之光,一點一點,隐沒在柳望顯出老态的面龐裏。
    他拔地而起,沖出愈演愈烈的風暴,去往那個高高在上的所在。
    昭陽三人被眼前景象所震,下一刻,電閃和沙塵組合而成的風暴排山倒海般奔湧而來,駭人至極。
    崔左鷹急忙道:“快撤!”
    “等一下!”
    九清清拉住他的衣服,指着那邊道:“停了,停在那了!”
    崔左鷹回頭望去,果然看到風暴停在不到十米的地方,被包裹其中的樹木搖搖晃晃,沒有如之前那般拔地而起。顏色斑駁的飛沙在緩緩下沉,連密集閃爍的電光都稀疏了許多。
    風暴停了。
    九清清猛地推開格窗,指着風沙後隐隐約約的身影道:“人!有人!”
    她話音未落,兩個人抱在一起,翻滾着沖出風暴,癱軟在石徑上。
    “晉安全!”
    九清清驚叫道,猛地掏出光劍,就要翻出窗戶。
    白莊驀然拽住她的衣領,另一手捂住她雙眼,扯着她一同轉身蹲下。
    “別沖動!”他低喝道,“別中他異能!”
    窗外,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晉安全第一時間聽到了九清清的驚叫,他一骨碌爬起身,四處張望,卻沒找到一個人影。
    難道是幻覺?
    晉安全低頭看了眼四肢僵硬的葉昌,見他雙目圓瞪,已經出氣多進氣少,顯然活不了多久了。但他身下的石板已然被異能所動,在一點一點崩碎。
    變異種失智是什麽模樣,很多人都見過,即便沒見過也可以想象。但少有人知進化者也會失智,只不過失智後的進化者無法狂化,只會把身體中的異能釋放得一滴不剩,最終虛弱到器官衰竭而死,造成的危害有限。
    這就是和晉安全對視一眼的下場。比他等級低的不用說,比他等級高的也難逃這種結局。只有一個例外——柳老。
    那人的精神自制力,就跟異能一樣,遠超出他的想象。
    晉安全回身瞥了眼風暴。柳老也好,孫元一黃懷也罷,他都恨得牙癢癢是真的,但心有餘悸也都是真的。此地不宜久留,先走為妙。
    他恨恨踢了葉昌一腳,拔腿就跑。可沒過兩步,他驀然頓在原地。
    異能氣息!
    不是葉昌,也不是黃懷,更不是柳望,而是別人的!
    晉安全心中一驚,眼中紅光隐現,左右四顧。只聽轟的一聲,前方一棟廂房的牆壁忽然破開一個大口,一個人舉着大片木板擋在身前,向他沖了過來!
    晉安全看不見對方臉面,忙側身閃避,可對方通過木板下方盯着他的腿腳,同時轉向,重重撞在他身上。
    磕碰的痛楚和腹部劇烈的灼痛同時刺痛了晉安全的神經。他慘叫出聲,只聽壓在他身上的人同時大叫道:“崔左鷹!幫我!”
    竟是個女人!
    崔左鷹?!
    “不看他眼睛,光劍就夠殺他了。”
    一個男聲說着靠近。
    “不夠!我要把他碎屍萬段!”
    “清清!”
    “哎,白莊,別攔她。”崔左鷹的嗓音終于響起,似乎帶着一絲笑意,“好不容易忍到現在,你就讓她盡情出氣。清清,葉昌還沒死,他的異能叫沙山,能把一切死物變成流沙,堵住晉安全的七竅,看他慢慢窒息而死。要不要?”
    晉安全忍痛猛地發力,想要掀開身上的人。可有一個力量壓了上來,想也不用想,定然是另外一個晨曦餘黨!
    “崔,左,鷹!”晉安全咬牙喊道,“是你殺了大博!”
    崔左鷹還沒回答,只聽九清清道:“要!”
    晉安全只覺身下堅硬的石板忽然變得松軟,無數流沙好似蛇一般在他後背鑽行。他大吼道:“我要殺了你們!”
    身上的壓力忽然一松。
    “九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