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故事
“成什麽親？”柳乂敲了敲陸卿婵的額頭, “以後不許再講這樣的绮語。”
她吃痛地閉上了嘴，心裏卻是憤憤不平。
柳乂嚴苛，有些時候比長者還要死板。
“我不說了, 我不說了。”陸卿婵低着頭說道，“我不成親了。”
她嘴上這樣說，腦海裏卻已然浮現出日後成親個十次八次的情景。
柳乂看向她彎起的眉眼，唇角微動, 最終是撫了撫她微微泛紅的額頭。
他冷淡地說道：“成親是壞事。”
陸卿婵并不信他的話語，方才那樣多人熱烈地慶祝, 怎麽會是壞事呢？
柳乂太壞了。
既不想跟她成親, 也不允她跟別人成親。
真是自私又霸道。
但這些都是她心裏的想法, 她只是覺得成親很快樂很好玩, 沒有想到随便言說幾句就遭到他這樣的斥責。
然而到了後山以後，陸卿婵就将方才浮動的念想全都抛之腦後。
夏夜裏的王氏府邸甚是美麗, 一方水池裏種滿了素白色的睡蓮, 像是圓圓的月亮掉到了池塘裏。
陸卿婵當即就從柳乂懷裏跳了下來, 她捧着臉龐說道：“好漂亮！”
見到這樣仙境般的景色，這幾天的辛苦和方才的無聊都不算什麽了。
她久居京兆, 每每出行就是車水馬龍和各種人工造景。
陸卿婵很少見過外間的景致，更沒怎麽看過自然的風光。
且不說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即便是荒草山林、沙田溪水, 也是鮮少見到的，實在是個沒什麽見識的小孩子。
柳乂不得不扣住她的手腕, 才沒讓她立刻就跑過去徹底撒歡。
陸卿婵踩在石板上，将那坑窪裏的殘雨踏碎, 色澤清淺的淡藍色衣裙翻飛，像是蝴蝶的翅膀。
她正要走到花池中央的亭子中時, 才發覺裏間竟然有人。
裏面坐着的也是一個小姑娘。
她比陸卿婵年歲大些，乍一看側顏與陸卿婵頗有些像。
大抵是王氏的女孩。
陸卿婵垂着頭，小聲地說道：“有人了，哥哥。”
柳乂摸了摸她的頭發，難得有些耐心地說道：“沒事的，阿婵。”
這驕縱的小姑娘，一到外間就往往少些勇氣。
裏面的那個姑娘正握着侍女的手，連聲地說道：“青玲，我的好青玲，你幫我摘朵花吧。”
柳乂對她沒有印象，容色平靜地牽着陸卿婵走進去。
那喚作青玲的侍女很是無奈：“姑娘，若是叫人知道了不太好吧……”
“我又不是別人，”她皺起眉頭，打斷侍女的話語，“我是王氏的族親。”
她咄咄逼人地說道：“不過是一朵花而已，我父親可是晉陽府的王宣王大人，我看誰敢來找我的不快。”
陸卿婵聽得起勁，好奇地問道：“哥哥，王宣是誰呀？很厲害嗎？”
瞧她這懵懂的樣子，柳乂便知道她沒有認真學禮儀。
嬷嬷們在跟陸卿婵講習的時候，不單講了禮儀，還跟她講了許多王氏的家事。
王宣是不是什麽大人物，但聲名不錯。
清正廉直，是晉陽府近來這批官員裏最有望入京為官的。
依照年歲來看，亭子裏的這個姑娘應當就是他最疼寵的長女王雪識。
柳乂想了想，輕聲說道：“沒有你的張商世伯厲害。”
話音落下後他自己都覺得神奇。
前不久柳乂還覺得陸卿婵黏人讨嫌，這才沒多時他竟學會了用盧見月的口吻哄她。
陸卿婵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聲音柔軟：“那我可以對旁人這樣講話嗎？”
她悄聲模仿着王雪識的腔調：“我哥哥可是節度使府的柳乂。”
陸卿婵的聲音拖得長長的，眉頭也高高地擡了起來。
柳乂被她這幅态勢逗得想笑，但他仍是嚴肅地告訴她：“絕對不可以。”
陸卿婵耷拉着小臉。
“怎麽什麽都不可以？”她不再眉飛色舞，“哥哥，那什麽事是可以做的？”
柳乂沒再逗她，帶着她向亭子裏走去：“看花是可以的。”
他牽着陸卿婵的手，步履輕緩。
*
王雪識向侍女青玲央求了半天，青玲就是不肯給她摘花。
她氣得不輕，生氣地說道：“你不給我摘，我自己去摘。”
青玲變了臉色，害怕地說道：“姑娘……”
可王雪識沒有理會她，轉身就跳進了花池裏，這花池并不深，但下面都是污泥。
王雪識的衣裙是白色的，此刻登時就沾滿了泥水，她“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青玲吓得不輕，還以為王雪識溺水了，一下子就跳進了水裏。
“姑娘，姑娘！”她焦急地喚道，“把手給我，姑娘！”
青玲是全然不會水的，不過是見王雪識跳進花池裏，方才在情急之下緊忙跳下來，全然沒有想到之後該怎麽做。
王雪識氣惱着，也不肯理會她。
這樣淺得連肩頭都沒不過去的花池，青玲都敢不給她摘花，當真是被她縱成了刁奴。
她要給青玲些顏色看看！
誰料青玲的腳竟突然抽了筋，好好的人竟突然矮了身，似是當真陷進了水裏。
王雪識這才慌了，她的臉色煞白，害怕地游了過去：“青玲，青玲！”
恰巧圍觀到這場鬧劇的陸卿婵也吓壞了，她的手冰冰涼涼，偏過頭看向柳乂：“哥哥，這、這怎麽辦呀？”
跟着他們一起過來的有訓練有素的侍衛。
柳乂輕聲吩咐侍衛了幾句，便牽着她走了過去。
“這下更好了。”他淡聲說道，“沒人打攪我們了。”
侍衛很快就将王雪識和她的侍女救了上來，在不遠處候着的嬷嬷們也快步趕了過來，立刻将人給接走。
若是陸卿婵稍年長些，她就能覺察到柳乂話語裏的陰冷意味。
那是純粹的冷酷和無情。
沒有謙和表象和君子氣度的遮掩，全然是一片濃郁的深黑。
但她年紀還太小，懵懂了片刻才意識到他說得好像的确有些道理。
陸卿婵扭捏地說道：“那哥哥能幫我摘花嗎？”
“不能。”柳乂冷臉說道，“我們是來賞花的，不是來折花的。”
陸卿婵還是孩子，并不能明白賞花和折花的區別。
但她能聽得懂柳乂的情緒。
她露出笑顏，軟聲說道：“好吧，好吧。”
“哥哥說什麽就是什麽。”陸卿婵搖頭晃腦地說道，“我反正都聽容與哥哥的。”
她跟着柳乂走上前，坐在了亭子裏的長椅上。
滿池的蓮花美不勝收，在月光下有種別樣的風情。
陸卿婵撐着下颌，眸子緊緊地盯着飛舞的螢火蟲，眼裏也浸透了柔軟的光芒。
她就像是一朵美麗的花。
看起來不好惹，實際上早就被慣壞了，輕輕一折就能掐斷。
好在這時候的柳乂尚且還明白賞花與折花的分別。
*
陸卿婵對河東的生活适應得很快，六歲的時候她就已經熟練地掌握這邊的官話。
一口娴熟的河東官話，比生在河東、長在河東的四姨娘還要流利。
四姨娘每每聽到，便極是喜悅地拍掌說道：“阿婵真是聰慧！”
她生得秾豔美麗，身段也極是窈窕，卻是個沒什麽文化的女子，聽不懂之乎者也，也不明白四書五經。
四姨娘最大的成就，便是教會了陸卿婵河東話。
不過她不跟別人講，只在偶爾出府回家的時候，會驕傲地跟親朋這樣說。
陸卿婵就跟四姨娘出去過一趟，還是偷摸着出去的，結果十分不巧地遇到了柳乂。
她們先去了四姨娘的家裏，然後又在附近的街市轉了轉，剛巧遇到賣馬的人，四姨娘便抱着陸卿婵在小馬上轉了轉。
四姨娘一身紅衣，在人群中很是打眼。
“我想買下來！”陸卿婵躍躍欲試，還想要再騎，“先偷偷地養在姨娘家，不叫父親知道。”
她根本就不會騎馬，但野心卻非常大，已經遙遙地想到将來放肆縱馬的快樂。
殊不知，古往今來有多少年輕人都是死在這上面的。
柳乂的臉當時就黑了，冷聲喚道：“陸卿婵。”
陸卿婵吓了一跳，怎麽也沒想到難得出來玩，竟然會遇到柳乂。
她支支吾吾地喚道：“哥哥好……”
四姨娘也有些無奈，緊忙給陸卿婵找補：“公子，妾只是帶阿婵看看。”
陸卿婵也裝作淚汪汪地說道：“就看看而已，哥哥。”
她聲音軟軟的，人也極是乖巧。
所幸是在外面柳乂也沒有多為難她，只是眼神含着少許的警告。
剛巧到了午間，陸卿婵便邀請他一起去附近的茶樓用午膳，還興致勃勃地說自己已經定好了雅間。
柳乂不像她有大量的玩樂時間，待會兒還是有事的。
但他還是應了陸卿婵的約。
用過膳不久，柳乂便離開了，陸卿婵吃得快活，又叫人多上了些甜酪，連四姨娘都要看不過去。
“少吃些，姑娘。”四姨娘将她抱在懷裏勸道，“回去若是腹痛，又要難受了。”
陸卿婵搖了搖頭：“不會的，姨娘。”
她得意地說道：“我身子可康健了。”
然而事與願違，傍晚的時候她便開始胃痛，痙攣般的痛意對小姑娘來說極是陌生。
盧見月卻倏然神色大變，匆匆地喚了府醫過來。
陸卿婵縮在她的懷裏，小臉皺起，額前也滿是冷汗。
服過藥後，她才漸漸好轉起來。
那府醫很厲害，直接便看出陸卿婵是食了生冷，不巧的是府醫在跟盧見月彙報的時候，柳乂恰好走了進來。
他剛剛從外間回來，連外衣都未曾更換。
“怎麽了？”柳乂輕聲問道，“阿婵又磕碰着了嗎？”
他對此已經習以為常，即便是在眼皮子底下放着，陸卿婵也能摔得滿身傷。
府醫全然沒有要為陸卿婵遮掩的意思，坦誠地說道：“公子，姑娘食了生冷，眼下突然犯了胃疾。”
小孩子的脾胃虛弱，經不起折騰。
偏生陸卿婵又是個耐不住管教的性子，越不讓做什麽，越要做什麽。
柳乂的神色瞬時便冷了下來，他擡起頭，那帷帳內正傳來一聲虛軟柔弱的嬌音：“你聽我解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