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娶
    陸瀾走到雲霜跟前, 透烈的眉眼染上了一絲淩厲,語氣冷寒:“她人呢?”
    逼人的寒意萦繞在面前,雲霜心口酸澀的厲害, 可臉上仍舊挂着一絲淺笑, 妩媚道,“殿下就這麽在意陳姑娘?”
    她記得從前, 若是現在這個場面,陸瀾定要問她和姜陳衍交手時可有被傷到哪裏,疼不疼?可如今的陸瀾滿心滿眼都是陳姑娘。
    雖然這是雲霜要的結果,可當這個男人真的徹底放下自己, 面對自己如古井無波時, 她的心還是不可避免的疼痛,如刀割穿腹。
    這種感覺, 好疼。
    陸瀾皺眉,沉聲道, “我知道姜陳衍不是你的對手, 眠眠人呢,她在哪?”
    雲霜低低笑了聲,“殿下怕我傷了你的心上人?”
    陸瀾眉心擰起, 顯然耐心已經到了極限。
    他擡頭看了眼天色,黑沉的厲害, 遠處隐隐有轟隆之勢。
    雲霜亦擡頭跟着看去。
    她自幼在祁國長大,祁境多山巒,自然知道每逢夏雨時節山體容易坍塌, 形成極其兇險的泥石流。
    此刻她們身處骊山腹部, 天色欲晚,烏雲密布, 再待下去三個人都有性命危險!
    雲霜美眸黯了黯,低咳了聲,轉頭看向身後巨石。
    陸瀾一瞬了然,快步走過去,果然在那巨石罅隙中看見一角鵝黃裙擺。
    小姑娘雙手被綁到後邊,臉頰灰撲撲的,還挂着兩行灰色淚痕,看見t他時,幹涸的杏眸一瞬濕紅。
    陸瀾心口一緊,快步上前替她解開繩子,随後目光掃過她全身檢查有沒有受傷,确認她完好無損時才将人狠狠抱在懷中,語氣暗啞,帶着後怕:“對不起,我來遲了。”
    眠眠垂着頭,不知怎的,被姜陳衍坑害的時候她沒哭,雲姑娘救了她時也沒哭,可陸瀾出現的時候,她鼻子酸酸的。
    說好了不會再為他掉眼淚,也答應了阿耶一定要退這門親事。陳幼眠,你能不能争氣一點!
    小姑娘這樣的脆弱易碎,讓陸瀾更是亂了心緒。
    來時他積了滿腹的話,想過要訓斥她不聽話一個人跟着只見過幾面的男人出來,也想過陰陽她口中曾一口一口姜家哥哥的叫,可看見她好端端的出現在自己面前時,他只後悔自己沒有看好她,護好她。
    他已經弄丢了眠眠一次,他再也不能失去她了。
    “別怕,我在。”
    遠處,雲霜瞥見兩人相擁的背影,忍不住彎身,手捂着唇,嘔了一大口。
    她松開手掌,看着那片霎人的鮮紅濕潤,心髒不可抑制驟跌。
    “嘶……”她忍不住喘着粗氣,吃痛的喘息着。
    毒發的這麽快了麽?不過還好,總算,她拖着這身殘破的身子,完成了她能做的最後一件事。
    你救了我一命,我救了你心上人一命。
    陸瀾,黃泉路上,我再也不欠你了。
    眼淚模糊視線,雲霜分不清是血還是淚,她擡手擦了擦,唇邊的血漬卻止不住一般,怎麽也擦不完。
    “轟隆隆”巨大一聲,豆大的雨點鋪天蓋地般砸向密林,緊接着大地開始震顫,遠處山體松動,落石挾裹着泥漿從四面八方的山坡上俯沖。
    地面晃的人站不住,陸瀾和眠眠亦被落石枯枝分開,眠眠摔在地上,眼睛卻一直盯着雲霜那邊,她好像受傷了,很痛苦的伏在地上。
    眠眠高聲喚道,“殿下,快去救雲姑娘!”
    陸瀾聽見她的聲音,迅速朝雲霜看去,待睨見她唇邊手上的血跡時暗罵了句,“遭了!”
    從王府離開的這段日子,她沒有按時吃太醫開的藥,體內餘毒複發了。
    陸瀾只遲疑了一瞬,腳步轉頭便往回走,他扶着眠眠起身後,這才朝那邊喊道,“雲霜,手給我!”
    眠眠亦費力的想要跑過去救雲霜,“雲姑娘,快把手給他,快!”
    陸瀾以劍撐着,勉強踉跄幾步,随後大掌抓到了雲霜的衣袖。
    雲霜那邊地勢晃動的厲害,落石連連擊中了幾波,眼看着就要斷層分裂跌入萬丈深淵……
    她費力擡眼,隔着潑天雨幕,陳姑娘杏眸焦急,小手夠不到,卻拼命想要抓着她。雲霜視線偏了偏,少年薄唇緊抿,淩厲的輪廓被雨水打濕,俯身狠狠攥着她衣袖。
    雲霜輕輕的笑了,眼尾血紅,時隔這麽久,她終于在陸瀾眼中看見只為她而跳動的情緒。
    也許已經沒有了愛,但是她死而無憾了。
    當年那場宴會,她不該遇見陸瀾,不然他也不會懷着愧疚在兩個女人間左右為難,她也不會死在這孤獨的荒山野嶺中。
    她和他不過是一步錯,步步錯。
    世間的陰差陽錯從未停止,只是命運從未善待過她。
    還好,現在她終于要解脫了。
    殿下,希望你和陳姑娘有着美滿安寧的一生。你是生于九天之中的璀璨星子,你的良配從來都不是一個低賤的舞女,更不會是我。
    雲霜最後深深地看了眼陸瀾,似要将他的模樣刻入血肉中,随後從腰間抽出一把斷匕,在陸瀾的注視下,一寸寸割斷了自己的衣袖。
    四目相對間,他呼吸驟停,她眉眼含笑。
    沒了陸瀾的拉力,雲霜幾乎是一瞬被落石砸中,跌入漆黑的懸崖中。
    暴雨夾着泥石流傾瀉如注,仿佛剛剛那個人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雲霜!”
    “雲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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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順承十年,嘉元皇帝借祁國之力平定蕭家之亂,并與祁國達成友好盟國,兩境重開互市,每年歲供減半。太子在此役居功甚偉,功過相抵,七皇子陸瀾亦從旁協助,功不可沒,特譽封為“寧王”,代享親王尊位。
    聖駕從骊山回銮已經三天了,東宮案牍上的公文堆積如山,可正主兒整日不在宮中,連個人影都沒有。
    翰林院趙學士捧着一堆修撰好的史書底稿候在門外,神色焦急道,“淩侍衛,殿下今日還是不在嗎?”
    淩霄想起近日紛起的流言蜚語,硬着頭皮“嗯”了聲,“殿下近日有些忙,趙學士明日再來吧。”
    趙學士唉聲嘆氣的走了。
    要說那流言,恐怕除了整日埋在翰林院的文官清流,整個朝野上下,市井小館都知道,太子殿下整日裏沒事兒就去林閣老府跟前轉悠。
    那些世家高門都知道聖人給太子和林三姑娘賜婚了,但是東宮側妃之位還懸着,還有良娣,良媛的位子。
    這段時間,家中有女兒的官員都鉚足了勁跑去東宮門前獻殷勤,可無一例外都碰了一鼻子灰。
    太子壓根瞧不上,就圍着林三姑娘打轉呢。
    林府後院內,藤蘿如帳,碧樹如屏。微風拂過,檐下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時日悠閑。
    花廳裏,林夫人攥着帕子不斷地在案幾前踱步,保養極好的臉上湧着愁容。
    太子這是什麽意思,明知道和窈窈的婚事是個幌子,不悄悄的将此事平息,反倒是日日堵在門口,這眼看着婚期還有一月就要到了,難不成他真要她家窈窈過門嗎?!
    林窈看着母親愁的不行,反倒是不着急,慢悠悠道,“阿娘,殿下肯定有辦法,這事急也急不得呀!
    林夫人白了她一眼,“胡說,你日後還嫁不嫁人?”
    林窈輕哼了聲,她的婚事她自有想法。
    林夫人看着不谙世事的閨女,只覺得渾身上下操不完的心。從前只知道夫君在朝中伴君如伴虎,可如今天恩不可測,聖人拿着她女兒的前程當鋪墊,這事她找誰說理去!
    正愁着,嬷嬷從外面探信回來,林氏急忙問,“如何?人可走了?”
    嬷嬷行禮後,答道:“回夫人,殿下人已經走了,但是奴婢遠遠瞧着,祁國二皇子的馬車停在巷子口有一會兒了……
    聽到祁宴的名號,林窈心裏“咯噔”一聲。
    明明是青天白日的,她卻感覺眼前炸開了一片白色的星星。
    夏苗都結束了,該和聖人談的條件也談了,他怎麽還沒離開大邺?
    林府內一時間上火的不止林夫人一個了。
    萱安巷盡頭,青色華蓋馬車內,一截繡着金線的月白袖口掀開簾子,簾下那張如玉清隽的臉隐隐氣急敗壞,“懷序,你說這邺朝太子什麽意思,他不會真要娶窈窈了吧?”
    懷序恭聲道,“殿下放心,那日禦書房內,殿下與聖人談了三個條件,最後一個條件便是封林家三女為公主,和親祁國,天子金口玉言,豈會反悔?”
    “也是。”祁宴甩了甩頭,自顧自絮叨:“陸執和沈家女的孩子都三歲了,應該不能。”
    “只是這陸執去的也忒勤了,本殿還連窈窈的面都沒見到呢!”
    懷序看着殿下,心裏默默補了句,人家去得勤快,那也愣是沒見到,你急什麽。
    春水堂內,羅漢塌上鋪着幾疊宣紙,沈靈書伏在案幾上執筆畫畫,滿室墨香四溢。
    歲歲在院子裏不知道從哪揪了朵小花,弄得小胖臉灰撲撲的,一雙澄澈的葡萄眼眸亮晶晶的,奶聲道,“阿娘,阿娘,花花……”
    采茵跟着進來,生怕歲歲又跌了一跤,載到花茵下的軟泥土裏,卻正看見姑娘畫的景象:
    一片爛漫花叢中,堇色疊碧,姑娘坐在秋千上,裙擺微揚。小主子捧着一朵小黃花,朝姑娘跑去。
    采茵小心的觀察着姑娘的神色,頓了頓,忍不住道,“姑娘的筆力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只是這畫卷是不是有點冷清了,若是殿下在的話……”
    沈靈書杏眸眨了眨,擡起頭問,“他又來了?”
    采茵點點頭,“姑娘,這幾天外面風言風語都傳開了,您總是不見殿下,影響怕是不太好……”
    沈靈書想起骊山那夜男人冷漠的嘴臉,心裏別扭,唇邊咬了聲,“明日他來,我還是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