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诱权 > 20
    20
    半個月後,顧府。
    “面首都能入翰林院了,荒不荒唐,可不可笑?”顧平忠從門外大步跨進院中。
    有兩個下人跟在他後頭,大聲張羅着:“設宴!設宴!”
    顧翡聲正坐在院中撫琴,聞聲慌忙提着裙小跑到顧平忠身邊。
    顧平忠道:“看你這不雅的樣子,誰教你這麽走路的。——你爹我呀,現在是禦史大夫了。喚你阿兄來,今天爹好好和他喝一場。”
    “恭喜爹爹。只是,爹爹方才說……那厮入了翰林院什麽意思?”
    “面首”二字難以從她嘴中吐露,心下思索着:公主面首?父親尚算認識的,便只有宮宴裏鬧出笑話的許牧。
    顧平忠一副不想跟她細講的樣子,神情一貫的嚴肅。
    “許牧?這事……阿璎可曉得?”顧翡聲非要追問。
    “早知曉了吧,阮家父子又不是個瞎的。不過,沒想到這阮家長子有些才學,如今在翰林院做編修,瞧着倒是有個錦繡前程。”顧平忠不耐得跟她解釋。
    說着,顧平忠也不和她多語,加快腳步去吩咐右遷[1]宴的事。
    顧翡聲微微側頭對身邊的婢女阿婷道:“書信一封去阮家,約淮璎同游。”
    “姑娘是怕阮家大姑娘郁悶吧,如今姑娘有了能常說話的人,奴婢為姑娘高興。”阿婷笑道,“這阮姑娘比奴婢聰慧,更能和姑娘聊到一塊去,姑娘就不用老和奴婢這木頭樁子侃天了。”
    顧翡聲冷笑,“哼,一個……能入翰林院,爹爹這麽說,定是因為那許牧本來的名次是不夠格的,那入翰林院就只可能是聖上有意掩蓋錦昭醜行,彰顯做公主門客并非污跡,為了維護一番皇家名譽,讓這許牧做了特例。”
    阿婷撓了撓頭,聽不懂,“姑娘聰慧,可惜不是男子身,不然定能在朝堂上有姑娘的一席之地。”
    她最是曉得顧翡聲博覽群書,道經說史皆信手拈來,就連兵書,也愛偷偷看。
    但這恰恰也是顧平忠對她越來越嚴厲的原因,顧平忠只希望她做一個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而不是鋒芒畢露的女士[2]。
    顧翡聲看了阿婷一眼,嘆了口氣,“罷了,也就是和你埋怨兩句——這位高者也不是一生不做荒唐事的,反倒是越在高位行事越荒唐也說不定。”
    .
    又過了半月。
    阮執言徹夜未歸,第二天顧翡聲派人送來了消息,估計她也是從顧平忠口中得知的此事——
    阮執言入獄了。
    阮家亂作一團,除了淮璎外,都圍着淮銘,讓他出個主意。
    淮銘只是連連嘆息,“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淮璎,你同殿下月前有些說過話的緣分,說不定能問問殿下發生了何事?”
    說完,他又搖了搖頭:“不行,殿下恐怕也不知道,他都一個月沒有上朝了。”
    “聖旨還未下來,一切尚有轉機。”淮璎寬慰道。
    “若是老爺只是做個縣尉就好了。好日子沒過幾天,卻常常提心吊膽。”雲氏連着哭了三日。
    淮璎倚在閨房門邊,滿目憂慮的看着死寂沉沉的院子。
    這幾日周氏與雲氏哭也哭夠了,尋不到一點辦法,但是真正冷靜下來之後,她們也認為淮銘就這般鎮定些,莫去聖上面前找不痛快。
    明明前兩日還說他是無動于衷、狼心狗肺的小崽子。
    可是過了兩天,淮銘也被抓了起來。
    打點沒有人脈,探聽沒有勢力,一家子人除了空坐與流淚,再沒有辦法。
    後來鬧也不鬧了,雲氏與周氏總得為閨女計,把一家子事撐起來。為了省錢,還賣掉了不少下人,只每人身邊留一個伺候的。
    這日,淮璎喝完粥回到房中時,觀芸給她送來了一封信,展開來看,是許牧的字跡。
    淮璎讀完了信,捏皺在手裏,然後走進東廚中,将信燒掉。
    許牧約她今日見面。
    這個關頭,她不信許牧約她是為了無關痛癢的事,所以她決意赴約。
    深秋的風刮骨割肉般,家裏唯一的一輛馬車被雲氏駕走,她只得步行去赴約,觀芸要陪她,但家中還有許多活要幹,騰不出人手。
    就連護院的錢也省了,淮璎只能獨自一人去。
    “姑娘,穿上吧。”觀芸拿着披風站在淮璎身邊,要給她披上。
    淮璎搖搖頭,“走着走着便熱了。”
    觀芸抹了抹淚。
    約定之處在崇平寺。
    淮璎一身青裙,戴着帷帽,簪一根木簪,臉上的憔悴用了一些胭脂遮蓋。
    裝扮得既尊重她自己,又不尊重許牧。
    走了一個半時辰才走到崇平寺,也算沒有錯過約定的時間。
    崇平寺香火不旺盛,人煙罕至,倒真不失為說話的好去處。
    進入崇平寺不遠,便可看見許牧的身影,穿着一身淡藍常服。
    待到淮璎走近時,他轉過身來,行了個見面禮,喚道:“阮姑娘。”
    一如尚有婚約偷偷見面的時候,嗓音清潤,舉止儒雅。
    “許牧。”淮璎直直伫立,應道。
    許牧瞧着幹練老成了些,身形消瘦了許多。他慢慢蹲下身去,手撫過冰涼的河水。
    “那一日,你就是在宮裏的湖邊,這般撥弄湖水——我早就看見你了。錦昭公主後來告訴我,你還精心準備了書冊,想尋大家提字送予我。”許牧語氣輕淡。
    “父親入獄,與你有關?”淮璎開門見山,不想跟他說些廢話。
    “我只是翰林院的庶吉士,哪有這般本事。”許牧側仰着頭看向淮璎,“憔悴了,看來你過得不好。”
    隔着帷帽,淮璎又用胭脂掩蓋了,他能瞧得什麽憔悴。
    “廢話。”淮璎不耐道,“有話直說。”
    “你原來也有這麽刻薄的一面。”許牧失笑,站起身來,從懷裏掏出手巾擦了擦手。
    “徐州的百姓很愛戴阮禦史罷——我記得的很清楚。我父親同那些逼我們退婚的人争執,推搡間斷了兩根手指。獵戶廢了手,我們更為艱難得度過了一段日子。你還記得上次見面時我的樣子嗎?滿身狼狽,可我的苦卻一句也沒同你說。”
    淮璎冷笑,“确實,像很久沒吃過飯一路乞讨來到京城,就為了給我一封退婚書的樣子。”
    “還能打趣。”許牧看着她,“确實,最慘的時候,我都能從乞丐碗裏搶吃食。以往還能賣些詩文字帖,到了京城,這些詩文,一篇也賣不出去。好在還能在書肆中睡上幾場安穩覺。——我當時多想留在京城啊。”
    “淮璎,你只道我辜負了你,卻不知道我的苦衷,我是愛財愛權,可是,在公主身邊時,我從未做過有負我們的事。哄她兩句,能換得錢財,能讓我們過得更好,有何不可?怎麽就是錯,是下賤?能賺錢,就沒有丢臉這一說。”
    許牧頓了頓,看起來有些落寞,從懷裏拿出了一根白玉嵌珠簪,遞給淮璎。
    他微微笑着。
    淮璎撩開帷帽的皂紗,許牧見她挂住皂紗有些吃力,擡手去幫她。
    淮璎偏身避了避。
    許牧收回了手,倒是知趣的看着她自己弄好帷帽。
    待她弄好之後,許牧将簪子遞給她:
    “好在……如今,我有了出息。這支簪子彌補不了任何,但是我一家的命卻可以罷?我答應了錦昭公主,只要讓我進翰林院,我就在一個月之內,讓你阮家一家再無翻身之日。否則,就讓她取我一家性命。可是,我并不會傷害你,譬如現在,你就在我的身邊,我不會動你一分。”
    ——“但是我不動阮家,卻有別人動了。”
    淮璎一直看着他,“……此話何意?”
    “先将簪子收下吧。”
    “不用。”
    “收着吧,拿去賣了也好,這時不必同錢過不去。”許牧擡手,淮璎遲疑着避了避,動作太小,許牧還是成功地将發簪簪在她的發間。
    淮璎想了想,确實沒必要跟錢過不去。
    再者,她以前給許牧的更多。
    “你知道,維護你的那位太子殿下,很縱容錦昭公主嗎?”
    淮璎微擡了擡下颌:“那又如何?”
    “你猜猜,伯父為何會入獄?”許牧凝視着淮璎。
    “你該不會想說,是殿下所害吧?我再不懂朝堂的事,也知道殿下救了阮家。那時你還未入朝做官。你的算盤打錯了——況且,我和殿下之間,沒什麽可挑撥的,我同他又沒有任何幹系。”
    許牧搖頭嘆息:“何為救?聖上當時可有下聖旨對伯父如何?殿下在朝堂上為伯父說話,又何嘗不會讓聖上對伯父更加厭惡?你被蒙騙了,到如今,才是真正的手段。你若不信,便去問你的兄長其中利害關系。想來是伯父觸了殿下利益,畢竟那場貪污案,牽扯的何止一二。如今伯父失勢,殿下再替錦昭報複你也不過是順手的事。話已至此——你這麽聰明,定能想通其中關竅。”
    許牧似乎在看着淮璎,又似乎不是,越過她看向更遠處,眼中是愁色:“阿璎,以下這些話,我說的時候,你能不能別看着我,你看着遠處的山水也好……我,有些難以啓齒。”
    莫名其妙,雖然如此,淮璎還是按着他的話照做,總歸不痛不癢,且看他到底要說什麽。
    許牧豁出去般道:“阿璎,我心中一直對你有情,但我知道,我們再無可能。”
    話罷,一把拉過淮璎,擋在她的身前,他展開手,淮璎怔忡間,便見箭矢破風而來,射中許牧,許牧吃痛低哼,癱跪了下去!
    淮璎瞳孔一縮,看見遠處拿着弓的那個身影。
    鶴氅翻飛,清貴無雙。
    “阿璎,這才是……救。”
    “許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