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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6 章
    青州上臨隴西和邑東, 下接雲州,自然同樣山林衆多,草木繁盛。
    而山林多, 自然山味也多。
    都尉府廚房的掌勺大娘知道府裏的女主人好不容易來這一趟, 可謂是使出了十八般手藝,誓要讓自家夫人弱柳扶風地來, 珠圓玉潤地走。
    又是晚膳時分。
    又是琳琅滿目的一桌。
    瞧着丫鬟們一盤接一盤地端上來, 姜姒感受到廚娘無與倫比熱情的同時, 略有些無奈。
    “我一人吃不了這麽些,随意做兩道菜即可, 不用這麽費工夫。”
    端菜上來的丫鬟臉蛋圓圓,行了個禮笑道:“夫人,吳大娘知道主君今晚不歸家吃飯, 這些菜呀,就是為您一個人準備的。”
    丫鬟指了指桌上的白瓷碟子,“您瞧,都算着量兒呢,每碟不過兩三口, 且不多呢。”
    “夫人您慢用。”
    丫鬟們恭敬地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将門掩上。
    門甫一合上, 站在一旁饞了許久的紅蕊便立即坐到了身邊, 眼巴巴地望着自家小姐。
    那眼神似是在說:小姐,您吃不下讓我來吃呀!
    姜姒搖搖頭, 失笑道:“吃罷, 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還瞧着我作甚。”
    紅蕊高興地“哎”了一聲, 趕忙拿了備用的碗筷,手指一捏上筷子,便朝着自己一眼盯上的水晶兜子挾去。
    半透的綠豆粉皮,裹着筍絲山菌,點綴着翠綠蔥花,再蘸上一點酸酸的醋汁。
    入口既彈牙又爽口,滋味兒十足。
    紅蕊美滋滋地品嘗着吳大娘的手藝,一雙筷子都挾了好幾道了,擡頭卻發現自家小姐卻拿着筷子一動不動,似是在走神兒。
    “小姐?小姐?”
    筷子落在白瓷碗壁上發出清脆的“叮”聲。
    姜姒回過神來,瞧見對面紅蕊一臉擔心的樣子,安撫地笑了笑,随即也挾了一筷子放入口中。
    可明明是十分可口的菜肴,不知怎的卻有些食不知味。
    紅蕊放下了筷子,“小姐是有什麽心事嗎?是因為大公子好幾天都沒回來了嗎?”
    說來也是,自小姐來到了這都尉府上,只有前幾日才能見到大公子的身影,而之後麽……
    紅蕊自诩也是個勤快的丫鬟,日日早起晚睡,從不懈怠。
    可大公子竟然比她還要更勤快一些,這些日子裏每每天色還沒亮時便起身出了府,夜裏等到熄了火燭的時候才回來。
    而且說是為了不打擾自家小姐,竟還主動搬去了書房的小榻上睡。
    這理由麽,倒也讓人挑不出錯兒,但就是讓人哪兒哪兒都覺得怪異,畢竟哪有夫妻這麽過日子的?
    況且不談其他,就沖着大公子以前黏糊着自家小姐的勁兒,這也挺奇怪的。
    只是姜姒聞言搖了搖頭,“無事,吃罷。”
    紅蕊見自家小姐一副不想多談的模樣,将湧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心不在焉的一頓晚膳吃完,姜姒讓紅蕊不必随侍自去歇息,而後一人又來到了書房。
    都尉府的書房雖比不上裴府的寬敞,但窗明幾淨,白日裏通透,夜裏四角點了蠟燭再用燈罩罩上,倒也明亮。
    整整兩面牆的書架,因着主人數月未歸的緣故,落了些許灰塵,看起來有些黯淡。
    明日裏該叫丫鬟收拾一番了,她心想。
    裏側放置着一張長木桌案,上面還堆着一些前幾日姜姒還未整理的零件。
    而桌案幾步外的牆邊擱了張小榻,疊得整整齊齊的被褥證明今日它的主人還未歸來。
    姜姒擡步走到小榻前坐下。
    身.下傳來的觸感又冷又硬,即使鋪了褥子也好不到哪裏去,也不曉得這幾日是怎麽湊合睡的。
    其實方才紅蕊的表情她都看在眼裏,姜姒也覺得最近裴珏很奇怪,就好像……
    在有意無意地避開她一樣。
    可若是她問了,得到的回答是軍務繁忙,語氣态度又一如既往并無異樣。
    原本她想将前幾日發覺的巧合與猜測告知于他,可總是尋不着合适的機會,也是叫人無奈。
    姜姒擡眸,視線穿過半掩的木窗望向外邊兒。
    月朗星稀。
    許是再等上半個時辰便會回來了?
    她收回視線,窗邊卻傳來“吱呀”幾聲,是風吹了進來。
    初春的夜尚有些涼,姜姒起身過去将木窗合上,轉身時卻發現了地上嘩啦啦散落的信紙。
    擡眸望向幾步外的桌案,那裏有一沓被風吹亂的信。
    之前因為她要用桌案的緣故,便把原本放在上面的一些東西暫時挪到了一邊,後來看裴珏不着急用的樣子,就也沒想起來整理。
    姜姒彎腰拾起信紙準備放回原處,眼角餘光卻不經意地瞥見了上面格外引人注目的幾個字,不禁好奇地掃了眼。
    随即視線頓住。
    目光落在信紙末尾,那裏一片熟悉的金葉圖案映入眼簾。
    ……
    裴珏回到都尉府時,夜色已深。
    從府前到外院再到主院,只留數盞燈籠照亮前路,其餘處皆漆黑一片,唯借月光能隐隐窺清一二輪廓。
    踏入院內,擡眸望去。
    宿在側廂房的丫鬟們皆已睡下,主廂房也靜悄悄一片,院內只留了一盞起夜的燈籠,黯淡昏黃。
    青年的視線落在主廂房的方向定定地瞧了片刻,而後收回,如前幾日一般,并未驚動下人們,獨自走到書房前,推開了門。
    屋內并未點燭,可耳力敏銳的他聽見了另一道呼吸,腳步不由地停在原地。
    不遠處小榻上坐着的人影一動不動,腳邊散落着幾張滿是墨跡的信紙,映着窗外的月色,黑白分明。
    半晌,一道女聲響起,語氣似是毫無情緒。
    “為什麽故意讓我看見?”
    裴珏默了默,一時間竟不敢去看榻上女子的眼睛,眼簾微垂,道:“因為不知如何開口,一直未曾找到合适的時機。”
    “所以這就是這幾日你躲着我的原因?”姜姒望向站在門邊垂眸而立的青年。
    裴珏喉結滾了滾,并未回答。
    但有時候沉默也是一種答案。
    朦胧月光落在青年玄色的衣衫上,微微反着銀澤,無端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岑寂。
    若是平日裏也就罷了,可現下姜姒見着青年這副模樣心底只有一陣陣的窩火,怎麽都澆不滅。
    有什麽話不能直接說?非要用這種方式引她自己去發現?
    若是她就是沒發現呢?是不是還要一直瞞她在鼓裏,直到所謂的合适時機到來?
    “還在上京的時候,那回你去都察院的獄中見……”話音微頓,她繼續道:“見伯父的時候,是不是就已經知道了?是伯父告訴你的?”
    裴珏搖頭,“并未,他只是讓我帶你盡早離開上京來青州。”
    “所以是你之後追查才知道的?”姜姒盯着門邊的身影,輕聲問。
    青年沉默地颔首。
    她收回視線,目光落在腳邊散落的信紙上,只覺心底亂糟糟一片。
    這上面透露的信息實在太多。
    譬如一個她從未想過能與之扯上關系的人,韋屠之父——當年的工部侍郎韋達。
    此人一手促成軍器所從工部的脫離,而後令其脫胎換骨成了如今獨立六部之外、由聖上直掌的軍器署,但卻在短暫地升任一段時間的軍器監後,突然辭官隐退,最後病逝在歸鄉半途。
    而當初韋達上折讓軍器署獨設的理由之一,便是姜父于青州失利戰亡一事。
    【邊戰之敗實乃武備盡蛀之果,唯聖可還清明。】
    聽起來像是忠心耿耿不願與內同流合污毅然請奏除惡的大臣,可據噬雲寨被抓的工匠招供,他本人也是見證了從軍器所到軍器署的舊人,雖然過去很多年,但依舊對當年之事歷歷在目。
    姜父最後一次上戰場的數月之前,負責監制的軍器所下甲弩坊正在趕制即将送去青州的兵器,大家夥兒日夜不停連軸做工。
    工匠便是當時甲弩坊的主事,與彼時身為監作的裴父共事,而兩人在某日得了韋達的暗示和一小盒金葉子,被叮囑務必要對接下來的事裝聾作啞,只管低頭辦事。
    兩人初時還不解其意,直到倉庫收到的小部分材料不知被誰悄無聲息地換成了次品,驚慌之下禀報卻被人攔下警告,直言此乃天意,若違天意人頭不保。
    “天意。”姜姒咀嚼着這兩個字,只覺諷刺。
    一道清隽低沉的聲音傳來。
    “當年傳言姜将軍與聖上一度不和,而工部尚書常借監制兵器之名中飽私囊,上下沆瀣一氣,病根難除,于是……”
    于是聖上便幹脆主動設局,既能搓搓姜父的銳氣,又能整頓工部蛀蟲,可謂一石二鳥。
    原本是完美的一次計劃,無奈撞上了時任監軍負責押運兵器的韋屠。
    當時韋屠初至青州,因行事作風與姜父林延等青州軍士頗有不和,屢生沖突,恰好又從其父口中得知聖上對姜明河心生不滿,便順水推舟,硬是把那趟押運的兵器三成的次品率生生拔到了五成。
    “簡直荒唐。”姜姒喃喃道。
    拿邊戰作兒戲?
    裴珏默了默,緩緩道:“确實荒唐。”
    但除了姜父之死也許是個意外,其他結果大多确實都在預料之中,也是韋家和聖上之間彼此的心照不宣。
    只是本該前途大好的韋達為了彌補韋屠犯下的過失,自請辭官。
    而本該回京述職的韋屠被責令留守青州,這對一名習慣了上京奢靡的世家子弟來說無疑晴天霹靂。
    “犯了這等錯誤的人竟然也能安然無恙地在青州一呆數年。”姜姒輕聲道。
    原因不作他想,聖上需要這樣一枚已經被他拿捏住把柄的出身上京之人留在青州。
    “但韋屠卻心生怨恨铤而走險與隴西勾結走私?而後來喬裝混入軍中心懷不軌的崔軒就是他的契機門路?”姜姒輕聲問,“那我父親呢?”
    其中到底是什麽緣由讓韋屠過了這麽些年僅憑一把弩就要置她于死地?
    可這回裴珏卻沒立即回答,片刻才道:“這些都是從抓捕到的韋屠親信口中拷問而得,其餘細節……不知。”
    但即使不知,也必能猜出與之脫不了幹系。
    漆黑的屋內因這一句而陷入沉寂。
    半晌,姜姒突然記起了什麽,突然問道:“林将軍知道嗎?”當年和父親并肩作戰的林将軍會知道內情嗎?
    青年搖頭。
    “是你不知道還是林将軍不知道?”
    甫一出口,她便又覺得自己這話問得實在是多餘。當初林将軍喚她去軍營的那回,臨走時說的那番話,分明就是表明也知曉一二分內情。
    “算了,不用回答。”
    姜姒只覺此刻心亂如麻,一時很想立即沖去軍營裏打破砂鍋問個究竟,一時又忍不住想當年裴父知道聖上的心思後若是能夠去信給父親告知一二,也許結果會不會不一樣?可一時又想着,這其實不僅是強人所難,更是一廂情願。
    畢竟雷霆雨露皆憑聖上喜怒,就算不是那次,也會有下一次,不過是換個筏子罷了。
    若如此想來,那還确實是無法改變的“天意”。
    姜姒只覺心緒雜亂,想一個人靜一靜,從小榻上站起身便要離開。
    一襲玄衣的青年站在門口,薄唇緊抿,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動,似是想要拉住她的袖角,卻被側身避開。
    裴珏垂下眼簾,開口的語氣有些艱澀,“表……”
    話音未落,被人打斷。
    “我去外院客房,你……”
    你不必為了躲我睡在書房,小榻冷硬,去廂房睡吧。
    可這話在喉中滾了滾,終是覺得不合時宜,沒能說出來,只換成了一句——
    “你早些歇息。”
    水色裙角和玄色衣袂擦身而過,一觸即離。
    而後,腳步聲漸遠,獨留玄衣青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夜色霜寒灑了滿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