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稀记得那橙子包装箱上写着“闽地高山夏橙”一行大字,大字下头还印着小字的地址,但当时下意识将箱子拆了用来垫在伤员的身下,却忘了把那地址记起来,后来又经历了些动荡的事情,也有很多东西在岁月中被推翻、焚毁,连本来保存了一份的政府手里也找不到这东西了。
    毕竟从他们踏上回国的归途,那曾为他们提供物资的光亮便跟着消失了。若不是狗团长还在,那一切真像是一场梦。
    于是丁班长只能自行多方联系打听失散在各地的战友,打听到阿亮家时,终于得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瘸腿的阿亮因那一颗橙子、一支青霉素活了下来,还活到了七十八,但丁班长找到他时,他已经去世了,但他孙女儿说,他一直保留着一块儿不知哪儿扣下来的、血迹斑斑的纸皮,和他的各种勋章放在一块儿,不许任何人丢弃,那纸皮上印着一行地址,经过了那么多年的时光,已经模糊不清了,但还是能辨认出来,是闽地西南部的某个地方。
    于是他拉着老战友里还在世的、身体最好的豆芽菜,找了好几年,总算找到了这座小村庄,望见这座橙子林、这熟悉又陌生的乡村小路,心便难以控制地跳动了起来。
    丁班长和豆芽菜像两杆旗杆似的,在路口站了很久,久得一个穿着碎花小裙子、娃娃脸的小女孩儿提着一瓶刚刚在小卖部打回来的酱油,还停下来奇怪地看了他们好几眼。
    “你们是谁呀?”稚声稚气的声音将他们的神思拉了回来。
    丁班长弯下腰,看向这个小女孩儿,本想向孩子问路的,但在看到这个小女孩儿的模样之后,他又怔了一下,于是到了嘴边的问题拐了个弯:“小朋友……你……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儿人小鬼大,还警惕地眯起了眼:“不告诉你。我爷爷说了,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说话……”
    但她话还没说完,远远就有个六十多岁的女人围着围裙,跑出来喊她:“林菱!你怎么打个酱油那么久不回来!又在路上闲逛,快回来吃早饭了!”
    那小女孩儿提起酱油,连忙扭头就跑:“来了!奶奶!”
    丁班长没有再喊她,只是含笑望着她奔跑的身影,像一只振翅而飞的鸟雀,那么活泼又有活力,真好。
    在你见到我们之前我们也见到了你。
    来自未来的小姑娘啊。
    你要继续这样,好好地长大。
    第112章 番外·女子学馆
    洛阳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夜里簌簌下了一晚不停歇,将窗下几杆斑竹都压得垂头丧气,枝叶都覆成了白色。
    潘阿瑶一早醒来后便在担忧外头积雪深深、道路难行,恐怕会耽搁了今儿的学业,连用早膳也心不在焉。幸而阿耶看她愁眉不展,难得说:“今儿雪大,牵驴去上学吧,再叫你娘给你寻一把大伞。”
    这话实在稀罕,潘阿瑶惊喜地道:“阿耶,你竟舍得?”
    家里的驴素日里比她还要贵重,阿耶使唤毛驴还要时不时叫驴歇一歇,喂它豆料与浆水,使唤自家闺女干粗活时可没这般讲究,在家里砍柴做饭喂鸡喂鸭,从早干到晚也只给一张胡饼。
    阿耶点点头:“自然,阿耶何时骗过你?”
    潘阿瑶高兴不已,抱着阿耶的胳膊甜甜地谢了好几声。
    谁知,阿耶又说:“一会儿坐驴儿出门,可别忘了给驴儿打伞,回头驴淋了雪病了可不是玩儿的。”
    好嘛,潘阿瑶撒开手,生气:那她病了难不成便是玩儿的么?
    阿耶嘿嘿直笑,故意逗弄她呢。
    “快去吧,一会儿学馆真闭了门,你可别哭。”
    潘阿瑶一瞧时辰,的确不早了,连忙回屋换了学馆里统一的……公主殿下说,这叫“校服”,如今是冬日,穿得便是暖和又厚实的棉衣短袄,下头是棉裤子外头系一条棉制间色条幅襦裙。
    大周有了棉布也是这几年的事儿,但自打洛阳城外千亩官田都种上了棉花,可帮了大忙了!潘阿瑶冬日里再也不用穿粗麻纸絮在里头的“纸裘”了,阿娘去岁冬日花钱买了一筐棉花回来,那时棉花还不便宜,她只给她和兄长都做了棉衣,自己与阿耶却还受冻穿“纸裘”。
    但后来,种棉花的人家愈发多了,棉布价也渐渐低下来,如今甚至比苎麻还要低了!毕竟苎麻种下来,收得可没有棉花多,且制起衣裳来格外麻烦,不如棉花,晒一晒,弹得蓬松似云朵,便能絮衣裳了。
    潘阿瑶家里在乡下的田里也种了十亩棉花,今年棉花丰收,阿耶阿娘也穿上了暖和的棉衣,还找巷口的棉花匠弹了三床厚实的被子——这也是因棉花新出现的行当。就是阿耶阿娘被冻怕了,棉花被褥被实在絮得太厚,潘阿瑶每每窝进被子里都被压得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