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白城往事 >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虐待
    游船在水面上,不知走了多久,更不知道走的方向,在这复杂的水路九曲十八弯了好久,等到下船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
    顾疏玲被人推搡着下船,催促着走下甲板,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个小岛,不大,背后靠着一座低矮的小山。
    船靠了岸,顾疏玲也踏上了土地,穿过两人高的芋头林,果然,脚下有一小块紫红色的土壤。想必她先前看到的,粘在船老大和小贩脸上的就是这里的泥土了吧?
    后面有一排木屋,不新了,但一字排开,足足有二十来间,从正中央的大门进去,便看到了大堂,就如同侠义小说里说的一样,大堂两侧摆了九把木椅,唯独正中间的那一把雕花木椅上搭着一张兽皮,便是匪首黄山的位置了吧。
    不同于侠义小说里的是,这大堂略小,可能是因为小岛的面积比较小,所以里面的装饰也没有《忠义水浒传》里的那么霸气豪华,虽然四周有着烛台,但从上面滴的蜡油来看,很少有人用把,但是头顶上的大灯泡锃亮锃亮的,分分钟就能爆出上山瓦强光闪瞎狗眼的节奏。自然,为了威严和吓人的要求,主座后方的墙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牛头,神龛上则供着关公。
    不伦不类,画虎不成反类犬,便是这种感觉了。
    顾疏玲闭嘴不语,目光扫过大堂,将细节一一记在心里。
    黄山豪迈的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手下压着顾疏玲过来,匪众笑呵呵的要顾疏玲跪下,她也没有反对,丝毫没有膝下有黄金的概念,很果断的跪了下来,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儿变化。
    黄山本以为这女人会和她那傲气的兄长一样死也不肯跪,他甚至想好了用来讽刺她的冷言冷语,什么落水的凤凰不如鸡啊之类的不好听的话,可是没想到这女人就这么理所当然的跪了下来,虽然面无表情,但腰板也没有像小说里说的那样挺直,目光也不似那么坚毅,那种无畏里带着的深沉的思考和命运无常的悲寂。
    黄山看着跪在堂下的女人,虽然长得不错,但心里没有半分宵想。不是像那些话本子里说的,杀手会爱上自己的猎物。在黄山的心中,顾疏玲只是替兄还债的女人,是他的大仇人,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怜香惜玉,也没有那么多狼爱上羊。
    所以,黄山道:“人人都说顾家大小姐冷漠如冰,寡言少语,今日却说了这么多的废话。”
    顾疏玲淡淡回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说也没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面对这样不讲理的深仇大恨之人,顾疏玲自然不会以为他会在小岛三日游之后好心的把自己送回去。中国人的思想,向来就是有仇必报的,这个怪不得任何人。所以,既然要受苦,说不定还要送命,何必要捎上别人呢?她是自私自利,也的确为了一己私利而隐藏身份,欺瞒利用着喜欢自己的人,带着仇恨而来,却把仇恨的罗网张得老大,诓了太多人进去,也害了很多人。
    可是,尽管如此,这世界也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人也不是除了善便是恶的。所以,哪怕顾疏玲本身劣迹斑斑,也总是不会坏得太过彻底,也终归不忍心把那个笑容明媚的少年送上不归之路,虽然她内心很想拖着阿秀一起。但终究,罢了。
    黄山很是高兴,喉咙里都发出呼呼的声音,像一头饮水的黄牛,完全掩饰不住那得意:“顾淮深给我的屈辱,我要一样样的还到你身上。顾大小姐,你晓不晓得我会如何对付你?”
    “我不想知道,”顾疏玲笑,“呵,屈辱二字是不是用得太重了?总给人一种不可描述的感觉。”她淡淡的笑,但眼底却是讥讽。
    黄山眼神一冷,粗壮的疤痕在脸上扭曲了一圈,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烧死面前的人一样,他紧紧的捏着木椅的把手,道:“你这是在求死?”
    的确,不可描述四个字很是有内涵,也很能讽刺这么一个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粗人。可是,屈辱二字是黄山自己说的,自然怨不得别人乱想,若是文竹听了,怕是会脑补出一副强攻强受的霸道模式啊。
    顾疏玲抬头,眸中无光,只说:“能活着没人愿死。”
    此话当真,只是若活得比死了更可悲,那么,倒不如一死来得痛快。这道理顾疏玲自然知道,可是她却并不想死,且不说她悄悄通知沈夜白救兄长,这便是要兄长来救她。更何况,她的计划还没有全部完成,她还没有看到血海深仇得报,如何能死?这不是她的仇恨,却不得不由她一个人来背负,虽然很不公平,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了,因为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死人是没有办法背负仇恨的。
    黄山道:“既然不想死,敢这样羞辱我?”他阴鸷的笑,“还是你要提早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顾疏玲轻轻的摇摇头,却不是在表示反对,而是暗叹这匪首废话太多了,难道他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么?孤陋寡闻的可怜娃儿啊。
    顾疏玲反问道:“我拦得住你么?并不,所以,何必跟我说这些。”
    黄山不得不暗赞一句这女人果然非同凡响,倒也真是有顾淮深的气质,莫不是这种淡定和漠视是顾家遗传的?在这之前,他并没有见识过顾疏玲的嘴炮,所以并不太清楚语言到底有怎样的力量,恐怕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也是认为是自己权衡利弊所以才果断的放了沈夜白等人离开的,说不定他还在感叹自己的果决。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因为,大男子主义世界的男人是绝不相信自己的行为居然是受一个女人的话语暗示而来的。
    黄山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而顾疏玲这种把天聊死了的尬聊方式显然也不能激发他的快感。毕竟报仇这种事嘛,就是要看着敌人惶惶不安瑟瑟发抖然后痛呼悲鸣,这才够滋味儿啊。所以,黄山不管她的话,阴险的笑,颇有种拐卖小孩子的坏叔叔的感觉。
    他说:“你不知道,我就来告诉你,首先,我会把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丢到满是老鼠和毒蛇的黑屋子里,让蟑螂跳蚤与你做伴,先饿你个三天三夜;然后,在这期间,我会为你精心打制一个水牢,让你尝尝醍醐灌顶的滋味;然后,让你试试被泡了盐水的牛皮鞭子抽打,再然后,”他摸着脸上的伤疤,恶狠狠的说,“你哥哥给我的伤,我一笔一笔的慢慢还给你。”
    饿其肠胃,摇其心智,伤其体肤,毁其面容,果然是够狠的。身娇肉贵了八九年的大小姐自然是怕的,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呢?既已来到了这里,便不要妄想可以毫发无损的走出去。顾疏玲只希望沈夜白可以早些成功,希望在她熬过那三天三夜的小黑屋之后,兄长便可以成功的从天而降。
    然而,这并不是最惨的,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最狠的应该是侮辱。
    说到这儿,黄山的眼神变得怪诞:“当然,在你的脸蛋儿毁伤之前,我会先把你赏赐给我的兄弟们。”
    顾疏玲刷的抬起头,眼神也变了,她直勾勾的看着黄山半晌,才慢慢的道:“呵,以牙还牙,原来果真不可描述。”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就响亮的招呼在了顾疏玲的脸上。
    意料之中的掌掴,但还是很痛。
    黄山狠狠的唾了一口:“你他、妈的就是找死!”
    以牙还牙四个字可以说非常有意思了,别人咬了你一口,所以你也要咬回去。那么,别人怎么对你了,你才会把人赏给兄弟们爽一下呢?答案显而易见了。这明着暗着的讽刺这么一个大男人,难怪黄山会怒不可遏的给顾疏玲一巴掌了。
    顾疏玲被打得头一歪,这顺势的偏头也算是卸去了一部分的力道,但仍扇得她面颊生疼,连带着耳朵都有点儿嗡鸣。上一次被掌掴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阿秀诬陷顾疏玲推她入水,然后被怒火中烧的沈夜白打的吧?
    原来,不管是谁的巴掌扇在脸上都是一样的痛感,并不会因为出手的人是那个笑容明媚的少年便要痛彻心扉了。没那么矫情。
    顾疏玲闭着眼,仍是淡然的,因为她知道,这个时候黄山是绝对不会杀她的,第一赎金还没有到,第二,他的气还没有消。在没有报仇和消气之前,黄山只会折磨她,反而不会杀她。而要活着,便不得不承受这痛苦。
    黄山意识到这女人毒舌的功力,烦躁的摆摆手,让人把她丢到了黑暗的地牢里去,还要兄弟们好好照顾。
    船老大猥琐的笑了笑,手指无意识的摸了摸裆部,问道:“是不是……”
    “先饿着,”黄山道,然后又扯着船老大的领子提醒,“在钱送来之前不要动她。”
    “大哥,这……这一票不是死票的么?”聚集在此的人哪个不是坏的,至少这几个首脑是有过烧杀奸、淫的前科的,对少帅对顾淮深也是又恨又怕的,还有好几个以前都是栽在顾淮深手里的,所以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个可以蹂躏顾大小姐的机会,自然是人人争先的。
    “是死票,”死票的意思便是无论给多少钱都不会放人,要想出去,只有横着被抬出去,黄山道,“但是,在我泄愤之前,你们不可以动她!”
    船老大有点儿沮丧,但还是点头,并且用一种我懂的语气道:“我知道,知道,这种好事情必须得老大来尝鲜嘛。”
    黄山不置可否,但他也不否认这的确是一个好的法子。如果顾淮深知道了,那他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吧,要么会杀了他,要么便是自杀。呵呵,想象一下那样的场景,黄山便觉得心里畅快,很好,快意恩仇嘛,这才是绿林大盗该有的,至于什么令行禁止的,都滚蛋!
    就这样,顾疏玲便被扔到小黑屋里,享受了一把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大好生活。
    果然是黑屋,反正关门后顾疏玲是看不见的东西的,身下是厚厚的稻草,有馊了和腐烂的味道,不知道空气中有多少霉菌在打转转。顾疏玲坐在稻草上,没有动,但是静下来之后才听到四周悉悉率率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也不知道个头有多大。
    悉悉率率的声音像一支曲子,此起彼伏的,这里响完了那里响,那里响过了又这里响,接得相当好,整个就无缝衔接。
    顾疏玲坐在稻草上,用来捆绑的绳索早已解开,反正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不可能逃得了。她静静的听着,感受这样的寂静中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危机,半晌,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了下来,哦,是老鼠和蟑螂。顾疏玲怕很多东西,但很巧,这两种东西她偏偏不怕,蟑螂这种东西,一脚可以踩死好几只,至于老鼠,呵呵,当年饿得要死的时候觉得烤老鼠肉真是香啊,虽然现在想来很恶心。
    她听着蟑螂在稻草里悉悉率率的爬,弄得哗啦啦的脆响,还能听到老鼠的吱吱声,似乎回到了八九年前奄奄一息之时。
    她闭上眼睛,努力的笑,脑中闪过的便是当年的场景,一幕幕一帧帧,全都不敢忘记。
    有些事,她一直没有说,她骗了所有人,哪怕是那个护佑她一生一世的兄长。
    她还记得,当年的生活虽苦,但她有一个玩得很好的小伙伴,便是三姨太的女儿,说是姓顾,但却只唤小名做“玲玲”。她头一次遇到沈夜白的时候,便是玲玲生了病,娘和三姨太都忙着照顾玲玲,所以她才会一个人到村外乞讨。
    玲玲死在那场瘟疫里,因为太饿了,所以偷溜进一户人家偷吃了人的剩饭,可是刚巧那户人家也感染了疫病,所以玲玲也染上了。没有撑到一天,玲玲就死了,不是病死的,是自杀的。在把那么大块锈铁片吞进肚子里的时候,她眼泪汪汪的说下辈子不要做人,太累了。
    因为染了疫病,玲玲的尸体也被烧了,连灰都没有留下。
    而顾疏玲,这个后来霸占了好朋友身份的小偷,她依然记得玲玲死前是多么的绝望与悲伤,那不是一个十三岁女孩儿该有的眼神和感叹。
    没过几天,三姨太也不行了,临死前她说,她有一个很大的仇,一个很大的秘密,要娘帮她。
    那个时候顾疏玲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只晓得,秋姨娘有个仇人,她要帮姨娘教训这个仇人。
    可是,她错了,所谓的仇人并不是一个,而这仇恨,也不过是纠纠缠缠的往事和欲望。
    娘答应了她,说如果自己能有幸活着的话一定会替她报仇的。三姨太笑了,跟娘说了一声“我对不起你哥哥,也对不起你”,然后她的瞳孔开始涣散,望着虚无的天,喃喃的说了一句:“冬生。”
    三姨太死了,带着她的仇恨和秘密,却通过类似遗嘱的方式把仇恨留了下来,最后又把顾疏玲卷了进去,辜负了所有人。
    也就是那时,娘才告诉顾疏玲,自己是满人,姓佟佳。
    佟佳,正红旗下的满人,恰好是当时与三姨太订婚的那家人。牵扯上乱党之事冤死狱中的佟佳公子便是娘的亲哥哥。
    慈禧太后想要霸占长生不死药的事情娘也有所耳闻,大清被推翻,满人应该恨袁世凯。但是,亲自来抄家的是谁?对他们斩尽杀绝的又是谁?妄图长生而杀人灭口的又是谁?是了,便有顾大帅和沈老爷。而他们的仇人又不仅仅如此,还有那些心怀不轨妄想长生的偏执狂。
    虽然事情的来龙去脉顾疏玲并不十分清楚,甚至很多细节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作为他们之中唯一活下来了的人,她便不得不把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仇恨也都全部背上,做着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为所有死去的亲人报仇。
    娘撞柱而亡,就是为了给她一条活下去的生路,让她以顾家大小姐的身份回到顾家,然后把当年的仇人和那些心怀不轨之徒通通铲除。然而,当那个穿着墨色军装的少年抱她离开告诉她兄长带她回家了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是一件她永远不可能完成的事。因为她做不到,更不会对兄长下手,这是底线和退让。
    明明上一代的野心和欲望与她无关,可是她却不得不负担这沉重,虽然不公平,但是她却无处诉苦。
    今日之事,确实是她思量不周的下场,也算是亲自体会一把那痛苦,权当愧疚赎罪。然后,出去之后便要收紧罗网痛下杀手,再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