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白城往事 >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侮辱
    水米不进的在黑屋里待三天,老鼠蟑螂在头发上爬,这样的日子应该很少有人体会过。
    当大门吱扭扭的打开,第一缕光从外面射进来时,顾疏玲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然后用手掌挡在眼前。不过短短三天,她已然变了一个人,头发乱七八糟的,上面还沾着稻草,眼袋也很重,形容万分憔悴,就说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也有人信。
    而在这期间,顾疏玲只吃了两次药,没有水,就直接把拇指大小的药丸塞进嘴里一点一点的咬烂了往下吞,那苦涩,没有水,更没有蜜饯,这种吃药的滋味顾疏玲自信一辈子都会记住的。
    有人进来,夹起顾疏玲的腋下,粗暴的把人带出了黑屋,然后,光线越来越强,打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刺激得她很想流泪。
    是食物的香味儿,似乎是藕煨排骨,香而不腻,再撒上翠色的葱花,光是那汤都可以喝上三大碗。
    顾疏玲咽了咽口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人却已经被推到了黄山的脚下,跪了下来,膝下是硬梆梆的地板,头顶是香喷喷的佳肴,云泥之别,天堂地狱。
    黄山大口大口的啃着排骨,看着这个往日冷漠却不可侵犯的女人憔悴而虚弱的跪在他面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还可以快意恩仇的对付自己的大仇人,这绿林好汉当得不错,难怪有些人总是说“宁当土匪,不当士卒”,这兵老爷,不够威风不够霸气,还处处受人掣肘,哪有这土匪舒坦?
    黄山看着顾疏玲,啧啧道:“还以为你有多么厉害,其实也跟别的女人一样,不过是饿了三天,高贵啊神气啊也都没了。也不知道顾淮深要是看到你狗一样的模样,会是怎样有趣的表情啊。”
    表情?想也知道,那铁定是涨红了眼要杀人啊。可是,不知道沈夜白那边怎么样了。
    顾疏玲还是淡淡的说话,这回倒不是因为性格,而是因为饥渴和疲累,她说:“下一项应该是水牢了吧?是每一项结束你都要来冷嘲热讽我一番吗?”
    黄山憎恨于这个女人不肯认输求饶的态度,哪怕已经匍匐在他脚下了,说话还是那么刻薄,这或多或少都失去了一些复仇成功的快感。相比起这种寂静无声,他更宁愿听痛呼哀嚎和悲鸣,虽然不免有些变态了,但是却实实在在的更有报仇的快感。
    他憋屈的把手边一大锅藕煨排骨扫到地上,香气四溢,汤汁四溅,就打在顾疏玲的身旁,藕块和排骨呼噜噜的滚出来,和流动的汤汁一起,几乎流到了顾疏玲的手边,烫的。
    顾疏玲往右前方挪了几步,避开那暖流,香气和肉味儿像是调皮的小鬼直往她的鼻子里钻,她都能够听到自己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但是,她闭了闭眼,捏紧了手指,看不见就好了,不是么?
    她这表情动作自然没有逃过黄山的眼睛,又惹来一阵冷嘲热讽:“饿了吧?你手边就有排骨的,那么多肉,那么美味,吃吧。”
    对于饥饿的人而言这无疑是很具诱惑的。可是,顾疏玲稳住了身子,她没有动,也不敢动,她怕自己动了就忍不住了。对方只是想通过折磨自己来侮辱兄长以报仇而已,她是无能,但是却不愿折损兄长的颜面,不愿让敌人看笑话。
    她咬住下唇,道:“呵,这样的食物,很适合你,不是么?”
    语罢,只看见一脚狠跺,那微烫的汤汁便飞溅了起来,躲也躲不开的全部浇在顾疏玲的衣上和发上,几块藕和排骨一起打在她的身上,场面颇为壮观。
    呵,这个匪首未免太容易怒了吧?比沈夜白还容易被话语扰乱了心神。
    顾疏玲没有进入水牢,在此之前还有一项,说的好听了是参观,说的不好听便是兔死狐悲以儆效尤。
    顾疏玲被迫参观了其他两个女孩儿的牢房。
    明明不是监狱,却有牢房,关押的是那些掳来的肉票,而这两个,似乎是被家人抛弃了的交不起赎金的死票。
    两个女孩儿,一个十一二岁,一个二十出头,也是在巢湖之上被掳来的。她们蓬头垢面,瘦得颧骨突出,亮闪闪的,可以从那薄薄的皮看到里面的骨,面上也是泪痕交错的,沾满了泥灰。
    顾疏玲被推了进来,在那木栅栏之外,一墙之隔,却能很清晰的看见里面的人。
    两个女孩儿听到声音,以为是折磨她们的坏人,抱在一起呜呜的哭了起来,等发现进来的同样是一个衣衫发型都散乱的女人之后,才敢慢慢的靠过来,那个年纪稍小一点儿的问:“你也是因为被抛弃了交不起赎金所以才来这儿的么?”
    赎金啊,从匪众的谈话中,顾疏玲知道,沈家已经送了两万大洋来了,按照他们的要求,摆在巢湖岸边,一夜之后便没了踪影移来了水寨。可是,她的确是被抛弃了吧?这也算是画地为牢自暴自弃,行凶的赎罪。
    “不是。”顾疏玲这样回答,“但我也出不去了。”
    一个出不去似乎是引起了两个姑娘的共鸣,大的那个呜咽起来,小的那个直接哇哇的哭,像是预料到了自己悲惨的命运。顾疏玲想要安慰她们,想要告诉她们不必怕,会有人来救她们的。可是,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自己也是深陷困境,凭什么安慰别人?而且,她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也管不了这些不平之事,哪怕兄长真的神兵天降,那救人也是他的事,而不是她的。
    小姑娘哭道:“姐姐,姐夫为什么不来救我们,他为什么不要我们了,为什么啊?”
    姑娘口中的姐夫是某个小地主家的少爷,而那个年纪大些的女孩子则是她的姐姐。
    另一个姑娘哽咽住了,抱着妹妹的身子,道:“他……他不要我们了,他有别人了……”
    断断续续的话语,大概能够推测出原型:姑娘是少爷家的婢子,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反正她失身于少爷,却没有名分。在巢湖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水匪,那少爷就直接把他们姐妹俩留了下来,原话是这样的:“你们在我家里白吃白喝了那么多年,这一次就当是为我牺牲一下。放心,我会拿钱来赎你们的。”
    她犟不过他,只好答应,却含着泪让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把她妹妹带走,可那薄情的少爷却说她们姐妹在一起更好。然后,他便心安理得的离开了,把往日的情人和妹子都扔在强盗窝里,早早的逃了,卖了田土跑路了,更没有半分赎金救人的心思。玩腻了,与其用一大笔钱做分手费,还不如这样一劳永逸。而这之后,他还可以有新的更漂亮更温柔的情人,野花遍地,四海飘香。
    而这两姐妹,则被关在这儿整整半年,饥饿毒打侮辱,被那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匪徒轮番提枪上阵,心灵与肉体都是伤痕累累的。
    姐姐说:“姑娘,你要是能逃就逃吧,这里是地狱啊。”
    “地狱吗?”顾疏玲愣了半晌,才轻声道,“这个世界已经处于黑夜,逃不了的,任何的逃亡都只是从黑暗到黑暗。”她问,“既然这么痛苦,你们为什么不想办法逃走呢?”
    姐姐不说话了,但是从她的表情来看,便知道那是深深的恐惧,想必曾经是逃过的,只是被抓回来之后更惨。也是,这无名的小岛,天知道是在哪里啊,滔滔江水,巨镜湖面,就算不被人发现,又要如何跨越这茫茫水面?
    三个人在黑暗潮湿的牢房里,面面相觑,最后,妹妹却捧着一只破烂的瓷碗递出了栅栏,里面装着一碗已经馊了的白饭,面上搭着两块黄色的菜叶子,像一块用了太久的抹布。妹妹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是市侩的狡猾神色,但实际上应该是天真无邪的眸光,她说:“你肚子在响,是不是饿了,给你吃。”
    顾疏玲的确饿得厉害,还很渴,可是她多少年没有再尝过这样的饭菜了?不是她矫情,那强烈的馊味儿,发酸发臭,让她恶心,止不住胃里的翻腾。她不接,却道:“我不饿。你们有水吗?我渴。”
    水自然是有的,装在一只黑色的木桶里,妹妹拿了另一只破碗装了一大碗水来,斜端着的,因为端平了会洒出来,因为碗也是破的。
    顾疏玲接了过来,仰起头呼噜噜的就喝完了,又把空碗递了回去:“还可以再要一碗么?”
    妹妹麻利的又装了一碗,不甜,更没有茶,不是陈年梅花瓣上的雪水,也不是清冽的山泉,但这清凉蕴藉,却是珍贵的。没有它,顾疏玲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撑得下去。
    妹妹看着她,问她还要不要再来一碗,她摇头:“不了,你把我当老黄牛了。”
    三个人都在笑,像是林中的鸟儿,笑声都是叽叽喳喳的,清脆,却带着俏皮。
    顾疏玲捋了一下额前的头发,道:“如果能够出去,你们……”没有说完,她便自动停了下来,因为她猛地想起被带到这儿来的时候听到的话:让你去看看将死之人是什么样子的。也就是说,这两姐妹,马上就要被杀死了。她无力说完那后半句报恩的话,因为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而就算她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让姐妹两的恐惧和痛苦延长而已。
    闭嘴的期间,她的肚子咕的叫了一声,妹妹笑道:“呵呵,你不是老黄牛,是饿牛。”说着又把那碗几乎可以捏出酸水来的饭,说道,“嘻嘻,饿牛吃草了。”
    顾疏玲终是接过了碗,咬了咬唇,生存的欲望和不想拂了小姑娘的好意让她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直接拿手,抓起那馊饭,一点一点的塞进了嘴里,一下一下的嚼着,然后慢慢咽了下去。
    酸的,苦的,每一颗饭粒都重击着她的胃,每一滴汁水都让她恶心想吐,那枯老的黄叶让她想起那些年来之不易的午餐,就像是活生生的吞下了一桶喂猪喂狗的泔水。她的肠胃在叫嚣,她的身体也在反抗,果然啊,在经历了被关爱和庇护的天堂般的生活后,便再也无法忍受地狱的滋味。
    当最后一口饭被艰难吞下之后,顾疏玲终于忍不住干呕一声,别过脸去,埋在深沉的黑暗里。
    姐妹俩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看着顾疏玲有一下没一下的干呕,妹妹天真的道:“诶,这个姐姐是不是有小宝宝了?我看说书的话本子里都是这样说的,有小宝宝的人老是吐呢。”
    姐姐轻敲了一下她的头,道:“哪里是什么小宝宝,明明是我们的顾大小姐吃不惯我们的粗茶淡饭。”
    顾疏玲一怔,抚着胸口抬起头来,神色复杂的看着一唱一和的两姐妹,道:“你们,是谁?”
    她没有说自己是谁,可是姐姐却准确的说出了她的身份,这根本不可能是一个被关了半年的人该有的判断力和语气。
    没有等来回答,便听见黄山猖狂至极的笑声:“哈哈哈,不食人间烟火的顾大小姐居然像一条狗一样吃着连狗都不吃的东西,哈哈哈……”
    原来,原来地狱中压根就没有折翼的天使,全都是魔鬼,全都是。
    顾疏玲用手扶着墙壁,只觉得刚刚吃下肚子的剩菜剩饭全部变成了一条条跳跃的蛊,左右摇摆在胃壁里胡乱冲击,冲撞得她腹中翻江倒海,终是没有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而那两姐妹,一改刚刚的恐惧无助,对着黄山谄媚道:“三哥,人家演得好不好啊?”
    黄山不动声色的推开八爪鱼一样的两姐妹,反捉住其中一个的手,道:“好极了,不愧是演过戏的。”说罢,他轻轻一推,便把两人推了出去,看着顾疏玲道,“呵呵,你服还是不服?”
    顾疏玲抬袖擦了擦嘴角的秽物,一张脸煞白,整个人都是死灰色的,她笑:“呵,你不是想要杀我报仇么?问什么服不服。”
    黄山摆手,示意两姐妹下去,等确认没人偷听之后,他一把拽住顾疏玲的腕子,掐得她生疼,问:“我本来是要杀你的,但也可以放了你。”他加重手上的力气,指甲下去便掐破了顾疏玲腕子上的皮肉,但他丝毫没有怜惜,反而用一种威逼利诱的语气道,“我听说有一个大秘密……”
    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就这样戛然而止了,倒不是因为别的,便仅仅是因为双方都是聪明人。
    果然,顾疏玲猛地抬头,眼神一闪,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黄山不答反问:“告诉我全部,我就放了你。”
    “如果我死活不说呢?”
    “那么,”黄山邪魅一笑,手指挠了挠自己的裆部,然后才又勾上顾疏玲的脸,道,“我就直接放大招了。”像是觉得这话重量还不够似的,他又朝门外虚看了一眼,道,“还有我那群兄弟,你知道的,他们饿着呢。”
    顾疏玲的眉头皱得很高,半晌,才笑了,带着视死如归的意味,和罪孽缠身的悲悯,道:“我,不知道。”
    黄山冷睨了她一眼,然后把人推到了墙角,手肘触墙,来了个标准的壁咚,自然,以黄山这个面上一斗大的伤疤的大脸,是完全配不上言情小说里壁咚男主的颜值了,再配上他这个冷酷恶毒的眼神,更觉得可怕慎人。
    顾疏玲背部抵住墙壁,撞得咚的一声,脊骨微疼,她咬了咬牙,昂首道:“你得不到秘密,也不可能报仇的。”然后,后槽牙狠狠的咬下去,看这个架势便是要咬舌自尽了。
    然而,黄山及时扼住她的下巴,捏得她吃痛,不得不放弃,又是一声脆响,她听到了自己的骨头传来的清脆声音,痛感清晰,应该是下巴脱臼了。
    黄山掐着她的手背,恶狠狠的问:“我再问最后一遍,你说不说?”
    顾疏玲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痛苦的摇摇头。
    而黄山,他自是说一不二,便不再废话,一掌劈在顾疏玲的后颈,顾疏玲一下子就软倒了下来,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就顺着墙角滑了下来,像是一条光滑的鱼。
    而黄山,伸手解开了顾疏玲胸前的盘扣,狰狞而可怖的表情,靠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