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雀金裘 > 正文 第 89 章
    宜笑正为皇帝侄儿喂点心,还在为小皇帝制造“吃人嘴软”的阶段,没央着提自己的请求。

    陛下也心知肚明,无事不登三宝殿,宜笑姑姑来,多半是有求于己,准确点说,应该是有求于爹爹,自己就是姑姑的退而求其次。不过这不打紧,只要姑姑给他做好吃的就行。

    陛下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想着最近跟着爹爹习武之后,又被禁了零嘴,他每天精疲力竭,是顿顿都胃口大开,一天恨不得吃上四五顿,已经好久没有这般敞开肚皮大嚼特嚼了。

    点心投喂了一半儿,楚珩先出来了,寻到了偏院。

    姑侄两人正与老竹阴里晒着凉风,宜笑劝食正勤,言笑嫣然,一见楚珩,霎时起立。

    楚珩一眼便发现了正在大快朵颐,吃得忘怀所以的楚翊。

    直至身后一阵儿阴风袭来,小皇帝宛如被冰冷注视的身子,情难自禁地打了个颤。

    还没等转过小脑袋,宜笑姑姑比他还紧绷,目光略斜地试探:“皇兄?”

    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宜笑不可能没耳闻,可她就算当面见了楚珩,还是不能肯定这面目全非之人,是自己的皇兄。

    宜笑问得小心,却得对方一句淡淡的“嗯”。

    楚珩垂落的视线,仍是在儿子沾了糕屑的白嫩嫩小脸蛋上。

    宜笑胸中闷得发胀,眼眶微热:“皇兄。”

    真的是皇兄。

    过往她还一直以为,皇嫂早就从皇兄的死亡阴影下走了出来,万事朝前看,因此寻了这么一个贴心又温柔的小太医,还为皇嫂高兴来着。熟料兜兜转转,竟还是皇兄本人?

    楚翊才刚刚僵着脸蛋和脖子,悻悻掏出爪子,将刚抓起来的凉糕放还了盘中,旋即,他张开小手要抱抱:“爹爹。”

    楚珩“嗯”了声,两臂伸进他胁下,将小皇帝抱了起来,令他就站上石墩子,并向宜笑要了帕子,将儿子那脏兮兮的小手擦了擦,擦干净了,才将楚翊抱了坐上另一只石墩,长眉上掀:“有事?”

    宜笑难为情,顾左右而言他:“皇嫂呢?”

    这时只见楚珩,不见姜月见,宜笑没话找话信口地问。

    姜月见的衣裙还是被弄乱了,不禁起了褶,裙裾更染上了已经冰冷的湿滑,仔细嗅上去,更有些气味。她死活不肯出来见人,正窘迫地待在屋里,等待近身伺候的女官为她弄新的裙衫,维持住她圣懿太后端庄高华的外在形象。

    对妹妹是有几分了解的

    ,楚珩开门见山:“冼明州要回了。”

    “……”

    皇兄要是总这样,那就不能再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小皇帝清清楚楚地看见,宜笑姑姑听了这话以来,脸蛋赧然地泛着林檎果的粉红色,长长的上翘的睫毛,伴随低眼而垂下来,宛如两把闪灼金粉的折扇。

    他颇为惊奇。

    半晌,宜笑声若蚊蚋:“皇兄,我可否在你府上借住几日?”

    楚珩反问:“为何。”

    宜笑不想见他。

    大狩之时,一场酒醉,酿成了一场祸端,那荒唐的一夜过后,她端是再想到冼明州,都会不自禁浑身酸软。

    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子,宜笑都已经到这份儿上,不是她故作懵懂,她对冼明州是有好感的,她心如明镜。

    可,本来是可以顺其自然发展的一段关系,因为一场意外的醉酒,提前把不该发生的发生了,宜笑根本不知如何面对彼此如今的尴尬。

    能避一时是一时。

    虽则她也知,不可能长久地避而不见的,终是有一日要面对。

    她只是希望,那时相见,过了自己心乱如麻,颓丧而又沉郁的这段时间。

    端王府拦不住他,这世上唯一有可能庇着她,能阻拦冼明州的人,便只有她的皇兄这里了。料想冼明州再有百八十个胆,也不敢闯了皇兄的府邸。

    宜笑是这么打算的,但皇兄是否愿意收留她,她没有一点儿把握,仔细端凝皇兄脸色,忐忑万分地等着。

    楚珩将儿子放在地上,并对小皇帝道:“去看看你母后,爹爹和姑姑有话聊。”

    小皇帝正不知母后怎了,迟迟不见身影,想去找她,爹爹一说,陛下便乖乖地听了话,兔子似的奔上了长廊,沿着一丛丛横栏外早已开而自落的紫薇花树,隐匿去了小小的身影。

    若是几年以前,楚珩理自己的家事也是一团乱,也不会去过问宜笑这些隐私,不过既然是宜笑和冼明州,他不得不提醒一句。

    “那厮是个犟牛脾气,你若硬碰,他就是血溅三尺,也要把他心里的公道拧过来。”

    “……”

    不过是男男女女那点子事,冼明州就能闹到血溅三尺的地步?

    宜笑本有点儿不信,但,皇兄说得似乎不错,那个冼明州,本就是个死脑筋,当年要不是皇嫂,他大概早就在灵柩前自刎谢罪了。

    一个人居然可以愚笨、鲁直到这地步,也是匪夷所思。

    楚珩再道:“我保证,他会比你想象中的,更固执。”

    宜笑怔忡:“为何?”

    楚珩淡笑而回:“因,宜笑,你不是对他心动了么。”

    这话听起来,根本不像是一句问句,因为楚珩这里,根本没有用到疑问的语气,而是笃定的。

    宜笑面部僵了半晌,粉腻子似的脸蛋,又见了几抹嫣红,杏眸更是蒙上了一层秋水般的润光。

    旁观者清,连皇兄这个平素对这些琐事绝不分心的人都能察觉了。

    那个人,就算是再愚笨,也该心里有些数了。

    “你如果心里无他,只管大大方方拒绝,他对你做了亏心事,你就是剥他皮,拆他骨,打断他筋,他也别无二话。你越躲着,却越是心虚,他自然不能放弃。”

    这是再不解风情的人都明白的道理,冼明州也不可能不明白。

    他对郡主不臣,不敬,郡主不提剑杀了他这个宵小之徒,反而躲着不见,怎会是一点儿心动都没有呢。

    宜笑咬住了唇瓣。

    楚珩静静地看她,老竹晒下斑驳的日影,静笼在宜笑粉光莹然的面颊上。

    当初他亲征之前,宜笑看起来还很小,只是那么一点大的女孩儿,这几年,她的变化是最大的。经历了一场黄粱梦醒的厄难,她已经褪去了当年的要强和青涩,从往昔的亭亭玉立,变得如今天这般婉约内敛。

    “宜笑,我可以帮你拦住一时,但你终究还是要从这里走出去的。人不可能贪心什么都能得到,只要能抓得住自己最想要的便是了。”

    宜笑看着皇兄和往昔面目大改的容貌,和平静深邃许多的目光,心中暗暗地想道,皇兄终于抓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了。

    至于她,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我不阻你留下,”楚珩缓缓勾唇,“不过,你若是以为,冼明州连我的府邸都不敢闯,那便是看不起他了,若他不来,这个夫婿不要也罢。”

    秋意裹挟着凉意,风拂过女子发梢,将一绺碎发勾至耳后。

    姜月见换上了新裁的罗裙,浅金、蜜桃二色的长褙上团有大朵菊花纹,正合了时宜,熏染过后的面料柔软亲肤,随步履而生香。

    她在阶上立了小半刻,楚翊一声“母后”叫得响亮无比,她一转身,那小家伙便扑到了面前,两只胳膊抱向她。

    母后身上永远都是香香的,楚翊喜欢得不得了,但是顾虑到母后要生小妹妹的,他还是不敢抱得太使劲,宜笑姑姑说,母后肚里有了

    妹妹,一定要很小心,他不能再让母后抱了,因此只能自己自觉点抱住母后的腿弯。

    亲昵片刻,姜月见垂眸摸摸他的后脑勺:“你爹呢。”

    “袅袅。”

    他在身后,停了不知有多久了。

    姜月见回眸,早已将仪容收拾得妥妥帖帖,看不出一丝适才的窘迫和秽乱,太后娘娘婉然将儿子的小手塞给他,令他自己抱,楚珩便弯腰将楚翊抱了起来,任由陛下坐在臂弯里,稳固得纹丝不动。

    楚翊也乖乖不闹,趁只有三个人在,他小声问爹爹:“朕要有妹妹了吗?”

    楚珩挑眉:“为何就不能是个弟弟。”

    楚翊一阵犯难,揉了揉手指,半晌,道:“也行。”

    也行。

    姜月见嘴角搐了下。

    这两人,当是菜市场买菜呢,还有商有量讨价还价的。

    当事人有必要展示一番自己的存在感,清一清嗓:“我是说过要再生一个,可没说是现在,你们?再等几年吧,我这里一点都不着急。”

    楚珩好整以暇,对儿子转述:“听见了?娘不着急,那爹也不着急。”

    楚翊要崩溃了,小手包泪:“朕着急哇呜呜呜!”

    *

    将暮之时,太后要驾鸾车凤驾回宫。

    陛下先行一步,楚珩留在最后送她出门乘车。

    他挽着她的臂膀,一路分花拂柳,提醒她留意脚下,姜月见总感觉心里毛毛的。

    “楚珩。”

    楚珩的一臂绕过了她的后腰,带给她一阵烙铁般炽热之感,低笑,嗓音饶有磁性:“没用肠衣?都事后两个时辰了,娘娘终于想起来了?”

    是的。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居然变得和她非常有默契,简直就是对方肚里的蛔虫,姜月见天天自傲母子连心,对小皇帝有读心术,他抬起屁股她便知道他拉的什么屎,但到了楚珩这里,他似乎都没有抬那个屁股的必要。

    她的心思他了若指掌,他的心思,她也能洞悉十之七八。

    姜月见想了那肠衣的来历,送她肠衣的傅银钏,如今还在坤仪宫休养,人的神志还迷迷糊糊的,下不得床榻。肠衣已经用完了,却不知上哪儿再去弄,若不是借了傅银钏的手,她实在折不下那个脸去。

    可偏偏,人又馋。

    太后娘娘面靥泛红。

    当日得知他流落北疆受了那么大的屈辱,她满心满意只有对他的心疼,说要再生一个,也

    有对他逝去容颜惋惜的成分在

    如今细想

    却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楚翊才六岁

    他还远没有到亲政的年纪

    现阶段

    还是应以扶持幼帝为首任

    楚珩这身份不明不白的

    若是这时候有孕

    只怕贻人口实。

    姜月见所想是

    等到楚翊能独当一面了

    她便退出权力场

    和楚珩一道离去。

    寄情山水

    鹤鸣九皋。

    到那时

    如果机缘来了

    怀上了

    自然就可以生下来。

    现在的时机总是有些不对。

    楚珩袖下的手掌带有炽热的体温

    半虚半实地圈握住她的柔荑

    唇角往上翘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袅袅。”

    他低声道:“生不生在你。至于我

    你不用顾虑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耐心不足

    并且少得可怜的爱就那么几分

    你和英儿已经不够分了

    ◎)

    再来一个

    只怕将来备受爹爹冷落

    多不好。所以

    你我好好将英儿抚养长大

    他日后多生几个来孝敬你

    也是一样。”

    很长一段时间内

    姜月见都信了楚珩这番鬼话。

    在有二宝女儿之前

    她一直对此毫不动摇。

    他送她出门

    在临门时

    顿了一脚

    将太后往怀里压了压

    单薄的身子一瞬盈入胸怀

    仿佛要将她勒进肩膊般抵死纠缠

    不肯放手。

    姜月见耳畔的气息灼热撩人

    她也反抱住他。

    能出宫的机会不算太多

    她不可能日日都与他相见。

    他们还是不能如最朴素的人间烟火

    享受着朝暮相对、相濡以沫的温存

    因此仅剩的那么一点时光

    显得弥足珍贵。

    “阿珩……”

    她轻轻地唤他名

    目色柔软

    千般眷恋。

    楚珩亲着太后娘娘粉嫩的耳珠

    薄唇擦过去

    清晰带笑。

    “我是大夫

    知道如何避孕有效。只要你说不要孩儿

    这件事便不必再忧心。”

    姜月见点点头

    “我自然相信你。”

    末了

    怕他多心

    又补一句:“不是不要。”

    正要解释。

    楚珩的大掌沿她脊骨摩了下去

    舒坦得一股火花沿着尾椎骨上的经络一直窜到后脑

    炸开了她的天灵盖。姜月见身子微微紧绷。

    他在她耳畔

    柔声道:“袅袅

    生英儿之后你得了病

    当时不跟我说

    是怕我不关心你么?”

    她咬咬唇

    没回答。

    想他在太医院待了这么久

    只要他有心

    这些又不是秘密。她一点都不奇怪。

    想到要回答时

    楚珩已截住了她的话头:“我确实是个混账。”

    亲了一下她的耳垂

    见她似要反驳

    他凝向她的粉靥缓声道:“对自己的爱妻如此薄情

    不是混账是什么。”

    握她的手力度收紧了一些。

    他不觉得自己

    值得让她再次冒着生死之危为她生儿育女。

    如此便好。

    人这一辈子不可能想要什么都能唾手可得

    握住自己最在乎的东西便已比世上大多数人幸运。

    楚珩认为自己

    已经颇得命运眷顾。!